可說到底,阿弦也是她的親人呐。青碧從小把阿弦當作弟弟養大,一刀一劍的、把阿弦的性命從旁人手中拼了出來——可她也知道,阿弦不會是她的弟弟。阿弦身為帝王,要為天下運籌。所以對于阿弦産生的所有想法,青碧想都沒想、就原諒他了。
想來阿弦籌謀這些也有些時日了。阿岚屢次跟在阿弦身旁,始終不離不棄的在他身後幹站着、自打青碧有記憶以來,也已然是第無數次了。青碧幽幽的看着屋子裡、比起平時大差不差的兩人,竟然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今天像這般比起其他人顯得抽離過。
青碧想着自己曾拿起匕首搏鬥,僅僅孑然一身、便沾了一身不屬于自己的血。她從來想都不敢想,這個世上不會再有流血的事。但那僅僅是因為她倘若信仰這些,如若作為一把刀的話、便成為了一把生鏽的刀。如今倘若她要做人,其實她不希望再殺人沾血。
每當一個人死去,哪怕是作為一把刀的人馬革裹屍還,青碧都不由想着,每當一個人死了、不管死因為何,這個世上總會有人為他哭泣的罷?總會有人為他而感到悲哀的罷?王侯将相,成王敗寇;活了死了,笑了哭了;到最後還是會化歸黃泉、成為一抔土。
既然如此的話,那些與王侯将相、成王敗寇無關的人,又是死于為何呢?青碧想着想着,腦海裡像是有無數條絲線在打旋兒、繞成解不開的線團,叫她無端地感到眼暈和頭痛、令她感到想要沉沉跪下。
彼時的她仿佛覺得,天上好像下着血雨。那血雨仿佛在以人們的血,王侯将相、平頭百姓的所有人的血,洗刷着所有、每一個角落的人間——這下她終于安靜、堅定下來,覺得倘若她不做些什麼、跑到淩雲城去,似乎就難以給予自己慰藉和安甯了。
青碧戴了一件竹紗鬥笠出門,立即跨身上馬。她一拉缰繩,那匹棕色的馬便忍不住疾馳,朝雨裡泥濘的地上瘋狂踏去。暴雨的聲音嘩啦啦,嘩啦啦,如注而下。路面兩旁的柳樹到了此時,纖細的枝條已然被狂風暴雨席卷而起,變得彼此纏繞了起來。
屋子裡站立的阿岚見青碧已經騎馬出門,不由得心中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他已然顧不住打傘,撲身沖向前去、把房門再推開一些,跑進了雨裡。一瞬間,天上的大雨稀裡嘩啦的從阿岚的頭頂澆下。阿岚渾身濕着,卻發現青碧騎着馬的身影已然遠走了。
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青碧的影子隻剩下了道路盡頭的一點點。可是盡管如此,阿岚卻依然像是喪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永遠找不回來了一般,忍不住沙啞的使勁喊着。
“祝青碧,祝青碧,你給我回來——”
“你給我回來,你給我回來啊!祝青碧!兄長問你,你要跑到哪裡去啊——”
“青碧,祝青碧——”
“别喊了,阿岚。”屋子裡,阿弦的姿态緩緩慢慢、從圈椅上站起來,再晃晃悠悠的走到門邊、一手扶着門框。阿弦的聲音氣若遊絲,仿佛他再也沒有任何力氣說一句話了。他接着有氣無力地補充了一句道:“别喊了,青碧再也不會回來了。”
阿弦一邊說着,眼裡一邊一滴一滴的、克制着流着眼淚哭了。然而好景不長,阿弦很快身子癱軟了下來,他那扶着門框的手也漸漸松懈、整個身子便順着門框滑落了下去。阿弦此舉惹得阿岚回頭,忍不住緊張的喊道:“殿下,殿下!”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啊!殿下,殿下!”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