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胞弟水晗從南境寄信過來,告訴水鸢北境的局勢不容樂觀。水鸢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那個名叫湛秋明的男子并非是什麼自大之人。那日他在朝堂之上,所說的皆是實情——如今北境已經不完全是冥家的天下了。一想到這裡,水鸢便心存忐忑。
馬車搖搖晃晃,載着水鸢與千機二人。随着夜幕的顔色越來越紫,雲京街上、挨家挨戶挂着的燈籠一串又一串亮了起來。透過馬車簾子的縫隙,燈籠的光亮漸漸地傳進車内,漸漸的、越來越耀眼閃亮。終于等到水鸢掀開簾子的時候,夜徹底的黑了。
“敢問您便是北境湛氏的主君麼?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您姓湛,是叫做秋明對罷……我這個人的記性還算好些的。見過先生。”自打水鸢進了别院、見過那男子的間隙,男子便一直交叉着雙手、背對着她。于是水鸢幹脆清泠泠的開口了。
男子身披一件黑黑長長的毛氅,頭發半紮着、頭戴一件短冠。他的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不是黑色的。倘若不是柔柔的月光輕輕灑在他身上,襯得他身披的那件氅子泛出一點略微金色的光澤,或許他便當真如同夜行人、徹底隐匿在夜中了。
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出了半扇,剩下的半扇幾乎叫人看也看不見。他就這樣把一半的身軀遁隐在夜色裡——仿佛他既沒有容貌、也沒有身姿,就像幽靈一樣,隻有憑空而來的聲音。等到水鸢的話音落出去了好久,這位叫人捉摸不透的男子才終于幽幽地開口了。
“冥閣主。”男子說道。
與他的形象不一樣的是,男子說話的聲音十分輕緩。他似乎懶于與外界交談,所以隻平平說了三個字——不知為何,聽到這番簡短話語的水鸢,突然之間像是等這三個字等了許久一般、對他的話音感到莫名的熟悉。
一種像是饑荒了許久的人聞到飯香的感覺,深深的如同一把匕首一樣,極其突兀地紮進水鸢的意識之内。她突然醒了。緊接着伴随這種感覺而來的,是如同真正的匕首插進要害一般的、真實的刺痛感——她總覺得這人不會是那人,又總覺得像是那人。
她的眉頭一下子緊鎖,又下意識間捂住下巴、略略護住脖子。她先是久久的盯着那男子不放,任憑月光把兩人的身軀都照個幹淨。盡管如此,那男子依舊隻向她露出背影。她吓得連連後退幾步,然後顫抖、撕裂一般的,小聲的喊出:“祝羽弦?”
“别告訴我我害了夢魇。雖然我知道他命大,那種事大抵是叫他死不了的。但我無論如何覺得,你是你、他是他。你不像他。你就算裝作他也不是他。說罷……你要和我談什麼?倘若一切好好談,全都好說。”水鸢垂下頭來,默默朝那男子道。
男子聞言,身姿略微晃了一晃。随後他當真轉過身來,徹底平視着水鸢。額前那兩縷又長又細的頭發,将他的臉擋住了小半張。再加之他戴着那副黑金相間的鳳尾面具,如今能被人看見的、大抵就隻有他的嘴巴和下半張臉了。
男子仿佛輕輕皺了皺眉。如今的夜晚隻有一輪月亮高高挂着。由于沒到夏季,所以四周沒有蟬鳴。整片園子裡除了沒有發話的水鸢與男子兩個,便隻有一片寂靜的其他事物。所以四周十分安靜、甚至安靜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