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瞧見阿弦所居的别院,雖然他從前與南塵同遊時未曾見過,裡面卻也是白牆青瓦翹角頂、展現出一派徹底的江南風光……倘若阿弦是雲京人,他的院子便不會形似如此。于是北行幾乎想也沒想、便開口說道:“祭祀祖先不要緊,先帶我進去罷。”
“我與你家殿下也算是熟絡了。沒想到那時江湖一瞥、我們還能再見。正巧他在雲京、我也在雲京,不如就帶我先去見你家殿下罷?”蕭北行走着走着,便看到一扇小門立在他身前。小門裡是一方實際大而深的庭院。
北行在遠處瞥見,庭院的盡頭有一棟展開門的屋子、屋子裡跪着一個穿朱紅衣裳的人。他與阿岚、青碧跨過了小門,往裡繼續走着,便聞到了一股沖鼻的香氣——那是幾根插在香爐前的香,正在散發出駭人的氣味。
北行遠遠瞧見,朱紅衣裳的男子頭戴金冠,跪在兩扇高高架起的牌位前。北行看罷悄悄離開了阿岚和青碧,從他們身後繞過去,走至屋子的門前。未等阿岚和青碧瞧見他,他便一眼看見兩扇牌位上寫着“祝南塵、宣璇”幾個大字。
原來如此。北行的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他既順着過往發生的事、惋惜南塵的死,又擔心阿弦這個過于年輕的孩子——他與阿弦相比實際已然是叔父,而阿弦的确是個孩子。他又擔心起了他自己,分不清南塵和阿弦,指不定哪天會把阿弦擄去……
“蕭北行先生,你在啊。”兩扇打開的窗子下,露出的是阿弦如玉像般的面龐。阿弦在淺淺微笑過後,輕輕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彼時蕭北行望着他、隻覺得阿弦的臉上仿佛攜帶着江南的雨氣——這一點與南塵實在太像了。
然而沒過多久之後,阿弦便毫不溫柔地狂笑了起來。這樣的狂笑注定是隻屬于阿弦的。他的笑中帶苦,好似一面滿足的微笑着、一面又在嘲笑自己的荒唐。阿弦就這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了好一會兒。阿弦道:“蕭北行,你瞧我多荒唐啊。”
“我分明知道自己這一生的結局應當是‘帝王霸業,孤家寡人’,卻還在渴望些别的、不該我得的東西……你瞧我多荒唐,多荒唐!我若有妻兒,他們大抵也會跟着我流離。我想不出來我這一生,除去參與鬥争外、還能有什麼别的生活了。”
阿弦說着說着眼睛似睜非睜、睜不開了。從他煞紅煞紅的雙眼裡面,眼淚一顆一顆如珠子般落下。此時的他眉頭緊鎖,眼眶紅得不像樣子。盡管如此他依舊突然别過頭去,不叫眼淚落下幾顆、也始終不願哭出聲來。
蕭北行看着阿弦從淺笑到狂笑,從笑臉盈盈到淚水漣漣,從歡喜地面對着他、到失落的别過頭去。蕭北行總覺得阿弦像是南塵,卻又不是南塵。阿弦是一個孩子,一個比蕭北行年輕許多歲,所以懶于藏匿、又哭又笑、認為自己沒歸宿的孩子。
蕭北行見阿弦如此,于是一把将手中的劍杵在地上、緩緩恍若自言自語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倘若你如今還是個人,就算是個野獸,這樣想來都是常事。我曾經也想徹徹底底了卻一些事……可惜,一輩子都忘不了啦。”
等到他略帶悲傷的言罷,便一直仔細盯着屋中櫃子上的銅環。等到阿弦擦幹淚水、默默望向北行的時候,蕭北行已然一言不發了。随後過了良久,阿弦打算與他拜别。阿弦說,自己要去見一個世上唯一懂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