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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端國新曆六七七年。
如今已不知是永羲和青厝二人離開白府、選擇雲遊四海的第幾個年頭——想當初永羲本打算隻是先離開白府,跑到别家遠房親戚處苟且住一段日子,等到一段日子過後再回到白府去。結果他們在别家留宿的日子久了,又因永羲不想理會白成煥,所以便逐漸選擇和青厝在各地遊覽、不再歸家。
東海之濱的空氣中含着些許氤氲的水汽。某小城茶樓的第二層處,幾扇雕花的木頭窗子正斜斜的半開着。某扇雕花的木窗下擺着一張長長的木頭桌子。如今是白天,木桌上的燭燈沒有點。木桌的兩旁分别放着兩張長凳,永羲和青厝擠坐在同一張長凳上。
托着腮幫子的永羲目光略顯呆滞。他将身子湊去窗邊,低下頭凝望着窗外城中的景色。青厝則肩上背着布包裹,布包裹中插着一把劍——他轉過頭來看着屋子裡的人談話。由于二人如今坐在茶樓第二層的緣故,永羲低下頭所看到的城中人,大多像是來來往往移動的斑點。倘若那些往來的城中人撐着陽傘,則有點像是浮萍。
茶樓第二層的屋子裡還有許多張桌子,桌子上大多坐滿了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人穿長衫、短衣或儒裙,且大都在稀稀碎碎的聊天議論。那些坐着的人一邊聊天,一邊在聊天的間隙喝茶或吃瓜子。他們之中很少有吃點心的。
這裡分明是茶樓,可那些人仿佛都不像是來喝茶的,反倒像是來說話的——永羲此刻不由得替那位開茶樓的老闆感到賠錢。他方才剛剛同青厝上了茶樓二層,坐在桌子上不吃不喝,已然覺得理虧萬分。如今他看見屋子裡的人大都不怎麼吃喝,心中更是疑惑。
他問身邊的青厝道:“人來茶樓不就是吃茶的麼?怎麼咱們身邊的人不但不吃茶,反倒時間一長聊起天來了?”
青厝見永羲待在府邸裡的時間久了,整個人都被養的金貴異常、不谙世間的樂趣,便道:“掙不掙錢是次要的,開心快樂就行啦!公子您就别把主君那套凡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東西,拿到我們快快活活、笑泯恩仇的民間來啦!”
“知道啦,知道啦。你告訴我要忘卻從前的愛與恨,要忘卻從前那些所謂有意義的東西。你告訴我它們有毒。”話畢,永羲的眼眸便接着像從前那樣晶瑩的亮起來,整個人都沐浴在忘記苦難的解脫般的笑意中。不過待他笑完,他便垂下眼眸歎了口氣,又接着對青厝說道:“那青厝你說,我小舅舅從前說的那些東西,總該不會是有毒的東西罷?”
“人在饑餓的時候會想要填飽肚子。倘若人吃飽了,就要開始謀求精神獨立咯!”待永羲說完這句話以後,他才把手搭上青厝的肩膀,整個人徹徹底底的大笑了起來。
茶樓裡的人們稀稀碎碎交談的,依舊還是那些所謂津津樂道、實則老而俗套的話題。這些話題之中跟永羲最有些關系者,則是與白太師相關之事。白太師本名成煥。他們說白太師是第一個讓天下人刮目相看之人,可惜如今出現了第二個——那人怕是要取代白太師自己稱雄。
“紅梅綴冬雪,清貴自然成。繡做長衣袍,此景配鳴鳳。鄙人曾在年輕時候有幸聽過這首詩……這首詩名叫火鳳,詩中所表達之意,聽起來像是判詞。鄙人不知如今天下之中有種說法是不是真的……”茶樓之中,有個穿枯青長衫、腰帶環佩的男子将一隻手中的折扇合起,另一隻手則拎着茶碗。
上一句話還未說完,男子便接着說道:“如今天下之間,有個比白太師更厲害的翻雲覆雨之才,叫天下人拭目以待。”
坐在長衫男子斜對桌——也就是永羲與青厝的鄰桌、坐在另一扇雕花窗戶旁的,身穿朱紅箭袖衣裳的男子——他在長衫男子方才說話的時候,便一直低着頭、用手半捂着嘴巴輕笑。男子的長頭發半紮着,頭上插着一根玉簪。永羲瞧見他朝自己的方向露出了半張臉。
朱衣男子的半張臉輪廓明晰、鼻梁挺拔,臉上的五官被頭發和手掌遮住了些許。朱衣男子在輕笑過後,有些漫不經心、一字一句的朝長衫男子說道:“原來這詩名叫火鳳啊……真是首好詩。紅梅點雪之意境也甚美。隻不過天下之大、英雄之多,恐怕并不止詩中人一個罷!況且這白太師也是個了不起的能臣,我等可是議論不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