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覺得我陌生可怕,你當真覺得一見了我就發怵……你當真覺得沒法見我,因為我就是個惡鬼變的?來罷,我也是人,我不怕你說見了我會害怕!我隻怕你見了我說這番話,從此以後被我吓到、以為我真是鬼,所以就閉門不出再也不敢見我了。”
“我也是人呐!有什麼意見請對我當面說出來罷,比把這身子藏在陰溝裡強。”
阿弦雖然說話的内容帶有強烈的懇求意味,似乎心裡略有些悲傷、但又難以發洩、也不敢發洩向水鸢。可他說話的時候面帶和藹的笑容,令人覺得如沐春風。另外他說話的語氣平實柔和,一改平日裡桀骜不馴的怪調,仿佛像是在輕聲安慰别人。
“我不怕你,”水鸢見阿弦擺出這般訴說憂愁似的陰陽腔調,于是瞥過頭來再不看阿弦,甩着袖子厲聲回答道,“我從不怕你,隻是覺得你怪、覺得你太怪。我從前以往遇到的沒有你這樣的人,旁人對你敬而遠之、你卻還尋上來多愁善感。”
聽見一旁的阿弦沒有再吱聲,水鸢便繼續向後說道:“我這個人活得簡單敞亮。我也從來不卑躬屈膝的敬畏人,我隻敬畏我手頭的千秋工事。你如果沒有别的事的話,那我明天還要繼續幹活兒呢……”
水鸢心中本來以為,是阿弦如今把她逼急了,她才突然變得這樣能說會道、能堵人話茬的。此刻的水鸢突然感到腦上、心頭同時一陣眩暈。她身子突然感到有些熱、又突然有些不舒服,于是竟連一旁的阿弦和青碧——特别是阿弦看也不看,就急匆匆地望後花園外頭走了。
正巧那天夜晚,水鸢獨自一人反常似的将屋中的所有人暫時打發到了院子裡。她自己也沒辦法靜下心來畫圖工作。南面的窗戶像往常一樣開着。桌幾上、燭燈裡的火苗由于正着了窗外吹來的風,因此便在燭燈的托上面,随風搖搖欲墜的燃着。
一支炭筆在水鸢的手中旋轉着。她将一隻手托着下巴、看似百無聊賴着,另一隻手中則旋轉着細長的炭筆。這一天的水鸢腦子裡滿是些夕陽暮色、花朵、假山與蝴蝶的影子——她心裡想着自己一定隻記得這樣的影子。她一定不記得自己的腦中除去這樣的影子之外,還有被自己刻意漏掉的朱紅色的影子。
水鸢那時窘迫,竟從未向阿弦和青碧告别就匆匆離開了——水鸢想着自己也不是多麼懂人情、多麼禮數周全的人。她不像她那個圓滑的叔父、也不像她那個文鄒鄒的二弟。水鸢覺得自己意外漏掉與他們的告别,一定是一件正常的事。
水鸢覺得自己從下午到現在頭疼腦熱的緣故,是因為自己隻空想、不做事。她常認為實踐大于空想,因此倘若她做不了手頭的事,就最好出去散散步、乘乘涼。她想着倘若乘涼回來身心愉快,自己就可以繼續幹手頭的工作了。
那天晚上明月當空,夜風也吹得還算涼爽。夜晚的月亮不說是圓的,但起碼呈現飽滿一些的弦月狀。好在那天夜裡雲層不厚,月亮的光華可以直直照到地上。
祝王府蜿蜒曲折的遊廊下,是邁着輕快的步子趕來廊裡散心的水鸢。遊廊頂上的房瓦遮住了月亮,叫人倘若不把頭伸出屋檐,就無法看見真正的明月。但好在月亮的光像一條直線般照向大地,如同一把白色閃光的劍徑直戳到屋檐下。
前來散心的水鸢雖然沒有看到月亮,但是看見了月光。她順着構造複雜的遊廊向前繞去,月光顯現在她眼前變得愈發清晰、愈發明澈了。春天和煦的風拂吹着她的身子,使得她從前焦躁不安又無解的心情愈發好轉了。
水鸢逐步向前走去。她隻一邊顧着賞月,竟忘了腳下已至何處。等到她走至一塊與左右遊廊連接的小方亭子旁時,她才終于聽見一旁有琴聲介入。那琴聲是從小方亭子裡傳出來的。那人彈琴的曲調輕快悠揚,貌似在彈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