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時老主君白千隴病危垂死,肱臣白千帙從朝中退下。突如其來的變故鬧得白氏上下人心惶惶,亦使得整個京城府邸都籠罩在一片不安的氣氛中。後千隴真的去了,這種壓抑的氣氛随之變得更甚。
千隴有三個兒子,其中長子最有出息,也是依照禮制唯一有資格承襲主君之位的,名叫白成煥。成煥如今在朝中為官,年紀輕輕便身擔要職,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如今成煥的父親千隴在節骨眼上死了,成煥便名正言順的繼承了家中主君的位置,亦算是個臨危受命之人。
成煥好似并不是個太有危機感的人。如果說成煥上位期間,白家上下所做明面之事少之又少的話,那麼成煥本人所做明面之事可謂少之更少。他明面上顯得清廉淡定、從容不迫,叫人看幾眼便知道“此人能辦大事”。
他所做之事大都藏在暗處。他幾乎每日都派下屬暗暗盯着某間屋子裡某個人的行蹤,像是獵鷹在死盯着獵物。至于那人是何人,成煥死盯着那人又有何用?那人不過是個與成煥意見大不合,時常在平日裡頂撞成煥的家夥罷了。
後越英鋒帶兵出了雲虎關,直奔天子與白家所居的雲京城而去。白成煥在得此消息後,仍舊秉持着一貫冷靜清廉的作風——他似是早早地預見了什麼,又似是心中早有了準備已久的密謀。
翌日清晨,白成煥端坐在堂中。當他聽到外頭有人喊“白千隴老賴”,又聽見鐵器一下又一下杵地面的狂響聲的時候,便知道越家兵将來上門讨債了。成煥叫人把府門敞開,讓兵将們儀仗似的進到院中來,在院中羅列好各自的陣勢。
他又叫人把領頭的将軍請到堂中,叫将軍坐下,給将軍好生泡了杯茶。這時成煥臉上的表情突而一變,像是賠不是一般的對将軍說道:“我是個新上任的主君,是個清白人。我家從前幹的那些事,我都未曾知曉,也從不敢過問……畢竟我從前在家中,是個行事端方老實的公子哥兒。如今我被白家推上來,臨危受命,也是沒得辦法的事啊……”
“另我父親千隴已經去了,我個清清白白的新來的,也不知道從前發生了什麼的……不如我替您查查,我白家上下還有誰行事不端的?”他狀似可憐地垂下頭,又用眼皮子遮住了一點眼眸。
話畢,成煥突然狀似單純的笑了。
成煥束着頭發插着簪,穿着顔色低調的深青外衣,看上去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他老老實實地賠笑着,又老老實實地給将軍倒着茶。将軍看着如此和藹純良的成煥,也自然而然生不出任何的疑心了。将軍聞言過後,連自己都覺着不好意思面對成煥,便隻低下頭默默的喝着熱茶,再不說出半句話。
良久,将軍才從成煥制造的所謂的善意中回過神來,朝他重重點了點頭。将軍緩緩道:“有勞您費心了,是在下僭越,傷了兩家和氣。您且查罷。”将軍言畢,對成煥作揖以賠不是。
一日過後,成煥将損害越氏利益的罪魁禍首親自派人押到了将軍面前來。罪魁禍首低着頭咬着嘴唇,一副顯然不肯認錯的樣子。在這個禍首身後,還有無數的黨羽被盡數抓獲。不承認自己是禍首的禍首開始一直悶悶不樂。後來成煥問他可否知錯時,他卻突然目露兇光,同成煥吵了起來。
“你覺着我同你意見不合,對罷。所以你就要把我和我的黨羽逼上絕路。你真行。白成煥,你真行。你有兩下子。現在做了主君了,可以随意拿人開刀了,了不起了是吧!”被五花大綁又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的禍首,此刻依舊不忘記負隅頑抗。他瞪大着眼睛、像是鬼魂索命般朝白成煥猙獰的吼叫着。
“哦對了,我忘記了你爹是白千隴,你又是他的長子……行啊你小子,你可真是投了個上好的胎啊!我告訴你,你個僞善人、笑面虎……不管哪天都是要遭譴的。雖然我先走一步了,但是等到哪天有人與你相克,你的末日就到了!”
押着禍首的家丁見禍首的行為張牙舞爪,又口出狂言呓語,立刻将禍首緊緊縛住、把他死死按倒在地。可禍首卻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樣,盡管被縛倒在地,也依舊要狂傲的同成煥進行言語對抗。
将軍趕忙問成煥這人到底怎麼了,經白家這麼一來二去的折騰,可還是個正常人——為何他禍亂的證據如此确鑿,卻還要一口咬定成煥才是大惡人。成煥沒有同将軍多做解釋,他隻對将軍講這人瘋了,而且不是白家逼瘋的,是原本精神就有點問題的。
随後成煥面色冷冷地盯向禍首。他的眼睛根本不瞥向将軍一毫,隻惡狠狠地盯着禍首道:“把他和那些餘黨拖出去,随将軍處置吧。”
禍首望着如同厲鬼的眼睛一樣從地獄裡撈出來的、這兩隻瞪着他的狠戾的眼睛,覺得恐懼異常。但他又回過神來,想了想眼睛的主人是誰,又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合理。禍首被兩個家丁猛拽着拽出了堂門。家丁把禍首甩在門外的青石闆地上,緊接着兩個身披重甲的士兵接管了禍首。
當成煥望向将軍的時候,他的面部表情又恢複了平靜。
叁
越英鋒是否隻是來向白千隴讨債的呢?如今白成煥已經替父親還完了債。倘若不出意外的話,越英鋒現在就應該帶兵開過羅城門,再由羅城門往南,經過外城出雲京城了。可現如今的越英鋒還待在内城裡——他待在這個随時有可能被封上大門的、浮華的羅城門世界内。
據《雲端國史通鑒·韋宗·立辰紀》載述:“雲巅以來,天子無權,貴胄行道。原雲端三族即白、越、祝,鼎立于雲巅初。天子勢薄,若無三族其一者挾立之,則大族皆可欺之殺之,而後另立新君以昭天下。所幸白氏居于京城廟堂,嘗扶立天子。天子扶立之大權,自雲巅初以來,盡歸白氏。白氏挾天子以來,國舊制漸腐,南境新變突生。因而南之祝、西之越起而奪權。今三族所求甚者,莫過于天子扶立之權也。”
不過,千年一系的天子似乎永遠都不會被殺死。往來被殺死的,似乎永遠都隻有天子身邊,那些渴望權利的貴族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