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箭術這麼差!還學人夜半攻城!”
眼見利矢破空而來,盛棠城上守軍卻連盾牌都懶得舉。
本來嘛,誰叫那箭既不找人也不找馬,直往火把上招呼。
挪挪身子,權算看得起那幫子飯桶。
輕慢之心随着道白氣噴出。
守衛把冷笑挂在臉上,瞪着倆魚眼珠就做起春秋大夢。
渾然忘了外出探查之人,前不久才報:
中州大軍一過迎新橋,便舉兵西進、直插鳳枝,并無人馬轉道盛棠。
“咦,後頭那是什麼東西?怎麼還明晃晃的?”幸而守軍裡,也不全是酒囊飯袋。
隻可惜看明機關之時,便是前去地府勾号之日。
飛镖刺破箭羽末端綁着的棉布包,飄過一陣濃郁芬芳。
中年守衛腦子裡,隻來得及轉出最後一個念頭。
“糟了!是松香粉!”
卻瞧他急匆匆舉步欲奔,不等回身就被沖天火舌吞噬殆盡。
一時間,哀嚎聲、慘叫聲、烈焰熊熊聲不絕于耳。
城頭上火借風勢、風助火勢,端的越燒越旺、越燃越壯。
片刻不到,便連做一圈火海。
從南至北、由東到西,占滿了城樓馬面。
各門守兵哭喊着橫沖直撞。
有的被弓弩長槍絆倒,直直摔下城牆。
有的滾在地上,一面翻騰一面高叫。
可更多的還是憑借求生本能,帶着遍身炎火、鑽心熾痛,沖向前來支援的昔日同僚。
“救……救命啊……”
燒灼紮進嗓子眼兒,不一會兒便帶走了全部聲音。
隻剩幾點辨不出語義的嗚哩哇啦,随着炙烤愈漸低沉,直至歸于死寂。
所有人都吓傻了。
焦糊味兒彌漫在空氣中,來自人體的皮肉跟油脂。
伴着尚未燃盡的大火,混雜成一種類似烤爐的氣息。
沒有人來得及做出反應,更沒有人敢上前查看狀況。
他們隻知道,中州兵打過來了!
盛棠城門馬上就要被攻破了!
似是有意做實猜想。
當南夏守衛擡起頭時,數不清的白袍軍士已然逼到切近。
怒目圓睜、青面獠牙。
揮動刀光、浴火而來,宛若幽冥地獄鑽出的索命無常。
這些僥幸沒死在火堆裡,充當燃料的城防戍衛,也隻比那攤焦糊多活了短短一刻。
手起刀落間,血光映着火光,直殺得城頭之上橫屍遍布、朱素成渠。
“快!快去報告薛将軍、袁太守!”還是城門洞裡的兵頂用些。
剛喊完這句,就被架在頸上的刀唬沒了生息。
見對方甲胄有所不同,想必是個值守副将。
譚鸢時刻謹記軍令,并未對其下殺手。
可憐身後之人,便沒有這般好運。
感知到危險的譚鸢,腦袋都沒動。
當即袖出一枚暗器,貫穿了那人喉管。
微燕回紮透筋骨,牢牢釘在牆面上,落下些許塵垢。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前頭這位也是個沒氣性的。
牛刀小試而已,就吓到直不起腿。
那皇帝老兒攤上這麼幫子兵,合該南夏遭此亡國之禍。
“哦?你口口聲聲叫我饒命——”
先登部隊一千七百多号人,已陸續占領各方門樓。
譚鸢這廂亦沉下性子,貓捉耗子般,逗弄起眼前這根軟骨頭。
“那你倒說說,饒了你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他神色冷峻,面上更無甚表情,渾然不似陽間之屬。
“小人乃盛棠守軍副将!承蒙不殺之恩,願為英雄效犬馬之勞!”好一番慷慨陳詞。
私下裡還不知要排演多少遍,方能有今日這精彩演繹。
“行,捆了聽候發落吧。”譚鸢以眼神示意身旁江夏。
整個人又回到惜字如金、沉默寡言之狀。
咔哒哒城門洞開,黑壓壓玄甲兵來。
中州骠騎将軍秦川,泰然馬上、目不斜視。
踏行南夏土地,竟至如入無人之境。
破軍四蹄飛揚,卷起塵煙滾滾而去。
不等人看清面貌,便已消失在夜幕之下。
那副将不敢多看,可僅憑聲音也能分辨出,來人去的似是薛将軍府邸。
得了信兒的盛棠守将披甲執戟,正一路風風火火往府門外趕。
邊走還邊罵:“哭活喪的災星,急個什麼!待我前去,殺那幫子北人個片甲不留!”
遺憾這,豪言壯語嚷得歡,伸腿一步把頭斷。
卻看其才邁出宅第,腳還沒完全落下,即被一道寒光取了項上首級。
真真是“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鮮血濺在報信兵卒臉上,登時吓尿了褲子。
跌坐在地守着熱乎屍身,哆嗦地說不出句整話。
孔毅甩一甩長刀,哈哈樂道:“馮将軍指的路子還真準!當真趕上了!”
說完提起那顆滾出老遠的人頭,雙手奉至主帥跟前。
秦川拿槊尖挑了守将頭顱,望一望天兒道:“走吧,嚴飛陽那兒也該得手了。”
話說差遣報信兒的兩隊人馬,一路來了将軍府,一路去了太守宅。
本該差不多時辰進門兒。
可那通傳兵丁見勢不妙,竟于半道兒溜之大吉。
藏身在一處偏僻茅屋,直呆到天光大亮、城池易主。
故而,當嚴飛陽率衆破開太守名府時,這老東西還摟着美人兒兀自酣眠。
正可謂“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哎,醒醒,醒醒!閻王爺叫你回話兒呢!”沈南風是個急性子。
前腳踹門,後腳吆喝就跟上了。
論說這老太守六十多了,也夠難為的。
恍恍惚惚眯開眼,人影子還沒看清,便讓嚴飛陽架住哽嗓咽喉。
小妾吓得大喊大叫,蒙着被子縮在角兒裡,什麼都不敢看。
姓袁的雖怕出一身冷汗,但好歹維持住了體面。
戰戰兢兢問:“來……來者何人……”
“在下飛騎營護軍嚴飛陽,你好好記住!回頭到了閻羅殿,千萬别告錯了狀、尋錯了仇!”
來人報上官職名姓,朗目一睜就要動手。
“天将開恩,天将開恩!饒命,饒命呐!”
豈料那小老兒看着佝佝偻偻,動作卻比想象中麻利。
一骨碌滾到地下,磕頭似搗蒜般快。
“哈哈哈,你這條命可金貴啊!将軍不發話,咱們誰也不敢碰!”
嚴飛陽拿鋒刃,磨了磨對方脖頸。
幾縷花白斷發倏忽而落,權作震懾之用。
“穿好官服、戴好官帽出來,别耍什麼花招兒。”他壓低身形,故意把話碾得很慢。
“否則一個不留神斷手斷腳,你不好看我們也不方便,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小人……小人一定照辦……”一聽對方不要自己的命,袁姓太守差點兒樂哭了。
晃悠悠站起身來,當着一衆官兵就開始易服更衣。
什麼是斯文禮節,哪個叫端方得體,現如今統統顧不上了。
扶了扶歪斜的烏紗帽,又緊了緊品官服帶。
袁太守将臂一抻,任由兩個黑甲卒士捆着,拖拖拉拉向外走去。
另一邊秦川剛行至半途,遂見趙直率領手下人來報。
盛棠城中守軍,除負隅頑抗者即刻斬殺外,其餘俘虜皆安置妥當。
“幹得好!”誇贊帶着鋒芒,恰如星火飛騰。
望了望四周緊閉的門扉,秦川接着吩咐道:“叫人把街面兒打掃幹淨,明兒一早大夥還要出門過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