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縱有一身鐵骨,也會被這溫柔鄉、绮羅叢中生長出的天真惡毒,逐漸消融腐化。
變得越來越放不開手腳,越來越瞻前顧後、優柔寡斷。
換做以前,自己又怎會容許軍中假傳将令?
必得一察到底、重塑綱紀。
擒拿罪魁斬于三軍陣前,打根兒上肅清這等為害軍隊、禍亂朝野的惡行。
可現在,軍營中懶惰奢靡之氣糾集成風。
從上至下、由下至上,纏繞成股足以對抗改革的強大力量。
令吳煜都不得不忌憚三分。
隻能寄希望于儲陳這個年輕人,用他得熱情大膽、堅韌執著沖破禁锢。
内外掣肘的南夏帝,想借“青羽”這把劍,斬斷那生根已久的腐朽源頭。
隻要孟廣、儲陳這樣的人多一點,再多一點,或許就還能搏上一把……
吳煜閉上眼睛,不禁悲從中來。
夜雨淅瀝,仿佛流不完的水、剪不斷的愁。
與此同時,中州都城内重重宮殿圍繞着韓凜書房。
亦是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外頭月明星稀、秋高氣爽,屋裡則是熱火朝天、各抒己見。
孫著侍立在側,看向殿内一張張面孔——穆王、齊王、淳王,陳瑜亭、徐銘石、黃罄、陸司理。
每個人嘴角都含着笑,眼裡全閃着光。
身上那股勁兒,好似團燒不完的火。
望着他們,孫著是打心底兒裡相信:屬于陛下、屬于中州的機會,就要來了!
“有了這份盟書,朝廷便再無後顧之憂!蕭先生當真大義無雙、居功至偉!隻可惜不能列陣迎接,更可惜那幾位軍人!”
齊王雖素來性情爽直、快人快語。
但如今日這般激動失态,怕是還要追溯到陳大人拜相那年。
下首黃罄聞言開口:“陛下放心,對犧牲軍士家屬的後續安置,自會有人跟進。”
緊跟着話鋒一轉:“但待遇歸待遇,保障歸保障……幾位英雄的身後榮譽……”
“這個朕自有安排!”韓凜并沒讓對方把話說完,隻用力點點頭道:“中州從不讓忠臣英烈難做!”
随後眼神示意韓冶,取出抄錄名單。
一邊各廂分發一邊說:“這份單子,原該早早拿給衆位愛卿,隻是當日雲溪處尚無音訊,未免操之過急、因小失大,才一直壓到現在。”
等韓冶分完一圈,自行歸座。
韓凜方接着道:“這一來呢是希望衆卿心裡有個譜,二來也是想聽聽諸位高見。詳細情況還是讓陸大人,向大家介紹吧!”
“是!”陸司理先朝堂上一拜,繼而轉身面對一衆王公要員。
“名單共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記錄的是,淳王南下賀喜期間,對方各地官員收受禮品的數額。按官職大小依次謄抄,位高爵顯者另有标注。”
黃罄瞅着上頭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職,内心不覺湧上一股厭惡。
便是敵國官吏,這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些。
“沿途就沒有送不出去的禮,收買不了的官?”穩了好一會兒心神,他才想起問。
這當然不是為着做官者的良心,而是實在緊要。
這群蠹蟲,固然能省下中州将士不少力氣。
但若不把那些剛直之人一并摸清,兩軍陣前陷入僵持,亦不算什麼好事兒。
“哦,禀大人——”陸司理幹嘛轉向對方,略施一禮回答。
“有!寫在名單最後面了!還詳細記錄了這些人的種種表現,想來可供參考一二!”
衆人齊刷刷往後翻去,但當看清孤零零幾個名字巴在紙面時,竟不知該樂該悲。
南夏那片地方,當真氣數已盡。
陳瑜亭注意到,“孟廣”與“儲陳”兩人赫然在列。
暗歎當日,果然沒有看走眼。
“名單第二部分,是關于中州的!”陸司理中氣十足,半刻都不耽誤。
“乃淳王探聽出,素與南夏交好、時常互通有無的官員名姓。時間地點、往來次數,皆有涉及,請各位大人過目。”
穆王翻着手裡折子,語氣仍是氣定神閑。
對着韓冶連連贊道:“進益進益,當真進益啊!”
渾厚笑聲傳遍大殿,起着穩定人心的關鍵作用。
齊王知曉六哥用意,站起來走到韓冶身邊。
猛拍對方肩膀說:“你小子行啊!去這一趟,把南夏底兒都刨幹淨了!”
韓冶作為晚輩,又是頭回被如此多人稱贊。
一時不太适應,隻得陪着笑臉兒,等大家一一看完。
估計是看對方實在快撐不住了,韓凜出聲替韓冶解了圍。
“諸位既已看完了,那就說說吧,該拿這份名單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