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三唱,日出東方。
回憶如夜半霜露,消弭在漸亮天色下。
蕭路起身,整了整套着的淺灰短打。
寇恂蹬好鞋子,抄起那杆青色竹笛,開門打水準備洗漱。
沒錯,自己如今穿着的也是蕭路之衣。
四人中,他跟鄧禹在身量氣質上,與其最為接近。
寇恂這兒,雖沒鄧禹那麼像。
連會吹笛子、愛喝白茶,等一些小愛好都原模原樣。
可好歹能魚目混珠,以備不時之需。
當日商議後之所以把他留下來,不僅是需要有人沿途護衛蕭路。
而寇恂武藝高強、心思缜密,關鍵時刻足夠以一當十。
更是四人,為其留的最後一道保險。
若再度遭遇險情,“李代桃僵”之法完全可以再用一次。
畢竟沒人能保證,這件事還有沒有後續。
即便進了中州地界兒,可柳堤與盛棠距離如此之近,難保城中沒有眼線暗探。
再往壞裡說點兒,誰又能保證多年相處下來,城内官員兵丁個個廉潔清正,不曾被人收買?
是以哪怕進了柳堤,踏上中州土地,蕭路與寇恂仍不敢亮明使節身份。
自身生死倒還在其次。
如若打草驚蛇,使南夏對雲溪早有防備,引起中州朝堂動蕩,那這一趟還有什麼意義?
鄧禹、吳漢、賈複的犧牲,豈不跟着成了笑話?
混迹于尋常行路人堆兒裡的蕭路,頂着南地依舊熾熱的日頭。
跟寇恂穿街過巷,急匆匆朝着下一程奔。
路上兩人盡可能避開了,所有交通要道和大的酒肆飯莊。
專撿枝杈小道行進,天黑透了就挑小旅店投宿。
一為避人耳目,二為節省時間。
自從孤身肩負使命以來,寇恂心心念念隻有一個想法——
就是快些穿過柳堤,抵達玉塘!
那裡的駐軍将領馮異,曾隸屬秦大将軍麾下。
為人赤膽忠心、義薄雲天,與自己又是多年至交。
不管别的官僚守衛信不信得過,這個人寇恂敢拿性命打包票。
趕至玉塘城下時,已是傍晚時分。
殘陽似血潑灑天邊,映紅了城頭旗幟獵獵。
兩人找了家不起眼的陳舊客店,随便扒拉點兒飯。
又在寇恂示意下,選了間視野開闊、便宜來去的客房。
暫且将蕭路安頓下。
接過卷在北雲青裡的節杖,寇恂打算趁夜走一趟馮府。
道明原委,命其派出人馬,沿路保護使者安全。
臨走前,寇恂特意叮囑。
黎明時候不見自己歸來,蕭路就一個人先行離開,千萬别管其他。
對方拿泛着烏青的雙眼深深望向寇恂,最終默默點頭。
再開口時,已是波瀾無驚。
“此一遭貿然拜訪,很難說馮将軍人在不在府上。若未能見到本尊,一定不要耽擱,快快折返是為上策。”
寇恂“嗯”了一聲,像是安慰般叫了句“先生”,随後推門離去。
聽着前方腳步漸行漸遠,蕭路多怕這也是趟,有去無回的死路。
為保安全,屋裡沒有點燈。
他獨自靠着窗戶坐下來,一邊留意客店内來來往往的動靜,一邊隐在暗處觀察下頭的街道。
以往幾人分工合作的事兒,現在需要蕭路自己來了。
眼下他必須迅速成長為一個軍人、一名戰士,不能再讓人豁出命護在身後了。
今晚月色很亮,照在街上如水銀瀉地,可蕭路并未擡眼去看。
隻一味瞧着,對面深黑的巷子和寂靜的房屋。
耳邊又想起了熟悉的說話聲……
“先生,咱們被人盯上了。”鄧禹用手支開窗戶一角,身體緊靠着牆壁,從客棧二樓朝下望。
他嗓門不大,卻也沒刻意壓低。
平靜沉實得就好像在說,天上飛着一群鴿子。
蕭路停下将要端茶的手,回過頭問:“能确定嗎?”
“嗯。”如此斬釘截鐵,于當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前陣子隻是有點兒感覺,這回能确定了。”
鄧禹繼續道:“對面總共八個人,貓在暗巷裡,總往咱們這邊兒瞧,身上全帶着家夥。”
蕭路聞言不由一驚,猛然想起今天晌午,與之擦身而過的那名少年将軍。
雖然當時自己已立馬轉進人群,可終究沒能逃脫被發現和追蹤的命運。
那顆自上路伊始就埋下的不安種子,還是發了芽、開了花。
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這難道,就是天意嗎……”蕭路喃喃重複過一遍。
遠處幾聲犬吠,使畫面産生震蕩。
再憶起時,面前堆滿了焦急的眼睛。
“看樣子,對面根本沒想留活口。”吳漢一手搭在桌邊,渾身都繃着勁兒。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想辦法把人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