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方圓千裡,隻得袁海一人能渡迷津……唯因其是真正參己、參人、參天地的自在精魂……”
“不通執念、無有挂礙……當然無業可消、無障可破……”
就在他想通關竅的當口,其餘四人已陸續陷入迷霧。
難以脫身、無法自拔。
他們皆非貪婪之人,對人對事亦無過多憤懑不滿。
唯有一個“癡”字懸在心口正中,卻是最難看破的執著與堅守。
鄧禹眼前的霧,飄着飄着就染成了粉色,循環往複間還夾着淡淡花香。
鄧禹熟悉那香氣。
是後山上,每年都按時盛開的武陵花。
延着記憶,一樹樹芳菲如次第拉開的幕布般,脹滿了鄧禹眼簾。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随即認出自己正身在後山之中。
周圍春和景明、姹紫嫣紅。
晨曦明亮而溫柔,熏得鳥兒懶洋洋的。
一隻小蟲好容易爬到草尖上,立即就掉了下去。
可它沒有過多停留,馬上又巴住另一株草,向上開始攀登。
鄧禹笑了,卻不為目睹這有趣一幕。
而是因為望見了遠處,立在花下輕撫桃枝的妻子。
手裡還牽着峰兒。
等一等,峰兒旁邊好像還站着個孩子!
看樣子是個女孩兒,比峰兒要矮上一頭。
圓頭圓腦的樣子,可愛極了。
卻因背對鄧禹的關系,瞧不清孩子樣貌。
逐漸多起來的笑聲,先一步傳到耳中。
他看着那女孩兒,邊笑邊往妻子身旁挪去,直至攥住石榴紅裙。
妻子呢,亦輕輕搭下手來,慈愛地撫摸着孩子發頂。
鄧禹終于忍不住了!
三步并作兩步,朝着妻兒奔過去。
呼喚聲響徹山間,引得前方三人齊齊回頭來瞧。
“爹爹!”男孩兒語氣裡滿是驚喜。
腳下步子,真是一點兒不輸其父。
那個小女孩兒則跌撞着跟在後頭,跑得不很利索。
朝前伸展的胖胖手臂晃悠着,活像兩節白嫩脆生的蓮藕。
妻子叮囑緊跟在後,不斷喊着“慢點兒,慢點兒”。
裙裾飛揚在山坡上,好似貼着綠茵掠過的紅雲。
峰兒最先跑到鄧禹面前,一把抱住了腿。
小女孩兒姗姗來遲,接着一記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還好鄧禹眼疾手快,隻一個躬身擡臂,便穩穩托住了女孩兒。
随着這粉團兒似的瓷娃娃被舉到半空,鄧禹總算聽清了,那奶聲奶氣的輕柔呢喃。
“爹爹!爹爹!是爹爹!”
這時,妻子也趕到了。
一手捧着心窩,一手擦着汗道:“峰兒,林兒,下次不許再這麼跑了,知道嗎?”
循着這句話,鄧禹想起“鄧林”這個名字,正是當年他與妻子約定好的——
生男孩兒就叫鄧峰,是姑娘便喚鄧林。
沒想到,兩人渴盼多年的兒女雙全,竟以如此方式出現了……
鄧禹不禁悲從中來。
是啊,因為太完滿了,才讓他在陷落前一刻,看穿了這蒙在眼上的虛幻假象。
鄧禹将女孩兒輕輕放回草地上,擡頭看向面前妻子。
她還是跟記憶中一樣美。
丹唇輕啟、淺笑嫣嫣,眉目慈愛如觀音。
“你看,這兒多漂亮啊……往後咱們一家人一起,生活在這裡……好不好……”
真的,她連祈求都好似在誦經,讓人根本不忍拒絕。
孩子們一左一右扒住鄧禹兩條腿,又跳又笑地催促自己爹爹答應。
峰兒還說山坡後面有間屋子,足夠四口人在此安居。
“是啊,這裡的确很好……”鄧禹閉起眼,抱着幻境中的妻子流下淚來。
“可身為軍人,職責未盡、任務未完……怎能流連空幻溫存,置家國天下于不顧呢……”
說完,他重新睜開眼睛。
以定海神針般的堅毅,驅散了環繞周身的緻命迷惘。
鄧禹走了。
向着那片來時的山坡,頭也不回地走了。
哀婉啜泣與悲痛哭嚎此起彼落,像身前越刮越猛的風。
淚水怎麼也停不下來,讓鄧禹幾乎看不清前路。
但他仍是半分猶豫沒有,堅定着朝前走去。
一如接下使命時,那樣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