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路隻希望,接下來也能如此順利平安。
畢竟要真正進入雲溪,還得連下四城。
他擡起頭,望向遠處的天兒。
因着積雲,落日餘晖被折的層層疊疊。
以往跟秦淮在一起時,碰上如此天色,兩人必有好一番感慨可抒發。
而今分隔兩地、一南一北。
蕭路隻覺那一重重紅豔,像極了流動着的血。
潑灑在天邊,看不出來路和盡頭。
如此想象,令蕭路不安。
心思郁結之下隻得收了目光,用手攥緊竹笛。
好像那冰涼觸感,能帶給他某種慰藉,以撐過前方不知名的危險。
另一邊,距離南夏都城僅差一站的韓冶 ,興緻倒頗為高漲。
就着周圍暮色合攏,他關起門與陸司理小聲商議着。
唇邊挂着的笑,自始至終未曾掉下過。
總讓對面之人,不由自主想起龍椅上的年輕帝王。
“過幾天就進京城了,那本冊子你一定随身收好,絕不能見人!”他唠叨完一通,低聲叮囑着陸司理。
“放心,我陸某以性命擔保!若出半點兒茬子,必提頭來見!”陸司理點點頭,應得字字铿锵。
韓冶總覺得,對方一介書生出身,骨子裡卻總透着股軍人氣概。
下的保永遠最狠最毒,卻也最踏實可靠。
沒了後顧之憂,他笑得像個大孩子。
一面給陸司理斟着茶,一面道:“昨天那出,你演得實在好!瞧給那幫南夏人吓的!還以為你真要上疏參我呢,哈哈哈!”
放下茶壺後,又咂嘛着嘴補充:“就是罵的那意思不大中聽!什麼叫脂粉堆兒裡的風流富貴命,當不起皇家交下來的大任?”
韓冶回想着,不禁露出涼瓜似的委屈來。
飄出來的句子,全沾滿了苦汁子。
“我這一路,淨忙着陪人喝酒往外送錢了,可沒來得及去什麼不正經的地方啊!”
陸司理瞧對方,嘴角彎彎眼角耷拉,并不理會韓冶抱怨。
徑直伸手拿起茶杯,笑說:“不罵狠點兒不行啊!按理走到這一程,我這兒存的火可憋了不老少。”
“要還隻是不痛不癢責備幾句,那不連傻子也騙不過嗎?”
自兩人動身以來,淳王待這位陸大人就沒任何架子。
日日跟在身側,與其說是高高在上的王爺,還不如說是個肯吃苦用功、不恥下問的同窗學友。
加上年紀比陸司理小些,漸漸的他也拿韓冶當自家弟弟看。
時時相伴照拂,并無尊卑之别。
韓冶以手沿着茶杯邊緣直轉圈圈,思量半天。
妥協道:“那你要罵、罵也行……但能不能多沖着酒囊飯袋、草包王爺,這條道兒上下下功夫?”
“别總盯着我個人作風下嘴啊!我還清、清白着呢……”邊說還邊扭捏起來。
“萬一使團裡有人把你的話當真,向皇兄告我黑狀,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好好好!”聽了這話的陸司理,眉眼愈發展不開了。
韓冶一直都覺得,他笑起來讓人很舒服。
不是風流倜傥的那種奪目,而是溫柔和煦、清雅爽朗的曠達懷遠。
瞟了眼窗外天色,陸司理提醒:“下一波就快開始了,你好好演,我等着接班!”
說完拍拍對面韓冶身闆,裹在團風裡就走了。
就像這屋裡,從沒出現過這麼個人。
順着對方言語,韓冶亦将目光投向遠處。
“遭了”緊随其後出口,伴着踉跄起身的動靜。
頃刻間,便将屋内堆積的沉靜一掃而空。
似要騰出地方,迎接些别的什麼。
素瓷清茶已悉數徹下,貼身内監捧着酒端上桌子。
韓冶一邊自斟自飲,一邊晃晃悠悠找感覺。
為求演技逼真,還故意蘸着瓊漿,往衣襟處抹了點兒。
希望過會兒來人,一接近自己就能聞着絲絲縷縷的酒氣。
這味道可是好東西!
往往什麼話都不用說,對方便早早卸下警惕,上趕着推心置腹。
今日晚間要接待的,是來盧蔭辦事的南夏詹事。
别看官位在京中算不上多高,卻掌管皇後、太子及宮中諸宦。
與帝王和朝廷,可謂極其親近。
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絕不能輕易放過。
“何況,是對方先遞了名帖,慕名渴盼一見的,自己隻是順水推舟罷了……”韓冶笑着回憶起當天場景。
真真是被南夏人這種,哪有熱鬧就往哪兒鑽、哪有利益就往哪兒擠的樣子,搞到啼笑皆非。
不過嘛為了演好這出大戲,韓冶亦是提前做足了各項準備。
對方有沒有戒心是一回事兒,自己能拿出多少誠意,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是以天剛擦黑,千裡迢迢帶來的百戲班子,便提前擺開陣勢,吹拉彈唱、莺歌燕舞起來。
身為中州淳王的韓冶,端于歡宴正位,提着酒壺、捧着瓜果,半正半斜倚在桌邊。
旁邊投壺用品一應俱全,熏香缭繞、酒氣滿堂。
燭火晃眼,就着搖曳紗帳。
真是好一派富麗堂皇、紙醉金迷。
便是南夏最奢侈的秦樓楚館,也無如此恢宏陣仗。
在這片醉生夢死、花天酒地中,隻有韓冶眼睛,始終是冷的。
仿若冬夜裡,懸在天邊的凜冽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