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個雙掌合十、竹筷橫夾的手勢。
隻聽對方氣勢如虹喊道:“好啦,我要開動啦!”
說完搓搓手心,重又将筷子紮進面裡。
挑起滿滿一大坨,不顧熱也不嫌燙,就那麼往嘴裡塞。
邊可勁兒扒拉着,邊含含糊糊念。
“嗯……好吃好吃……真好吃……”
看着眼前人不拘小節的吃相,韓凜還是掉下淚來。
隻不過這一次,他是帶着笑的。
回憶起這些年,似乎沒一日生辰是這般過的。
記得年紀還小時,每到二月初五,母親都會親自下廚給自己做長壽面。
殿裡門庭冷落,隻有母子倆相互倚靠的身影。
說不上熱鬧。
但有母親陪着,也絕算不上冷清。
後來等自己長大了些,就不能時常進宮看望母親了。
母親便會在二月初五這天,托宮人捎來做好的長壽面。
哪怕路途颠簸,送到時已經坨了,自己也會把它吃完。
記憶裡的面真香啊……跟眼前這碗一樣……
再後來呢?
再回來,母親就走了。
連隻字片語都沒來得及留下。
就被她終生仰望和依靠的夫君賜了死。
而那天,正是二月初四。
從此以後,自己再也吃不到母親做的長壽面了。
連同生辰,也不再過了。
“想什麼呐?快吃啊!這面可好吃了!”
秦川稍稍擡起眼,假裝沒看見那一行行清淚。
隻一味勸着韓凜吃些東西。
心裡卻悄然盤算着,改變了原本回家的計劃。
秦川很清楚,白日悠閑自在,抵消不了經年積累的苦楚。
隻怕前頭越是熱鬧,入了夜就越是難熬。
有人有燈有陽光時,一顆心是懸着的。
如同被來回擊打的鼓面,靜不下來就沒時間多想。
可一旦夜色四合,惆怅借着黑暗圍攏上來。
多年放不下的心事,便會卷土重來。
畢竟是那樣痛、那樣重的過往,怎會因着一兩聲歡笑,就乖乖撤退、再不來犯呢?
是而,秦川更改了之前打算。
他要帶韓凜換個環境——
換個不屬于任何人、任何身份的環境。
他要讓韓凜發洩出來!
不管是痛苦還是怨恨,是憤怒還是迷茫,都要發洩出來!
這個包袱,韓凜背負了太久太久。
是時候找個人,一起分擔了。
聽着對面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秦川停下手裡動作。
仍是不擡頭問:“怎麼樣?好吃嗎?”
“嗯……好吃……跟以前一樣好吃……”
大滴大滴的眼淚掉進湯裡,韓凜也顧不得去擦。
他很感激對方體貼,能讓自己借着這股虛出的熱氣,好好哭上一陣。
秦川當然知道,這話裡的“以前”是什麼意思。
不禁跟着酸了鼻子。
想着韓凜一路走來的艱難險阻、猜忌傾軋,心頭似燒焦般疼。
好在這會子,其他菜也陸續上來了。
真是一道有一道的講究,一盤有一盤的滋味。
兩人就這樣心照不宣地低着頭,默默吃完了一桌子素膳。
看着筷子重新搭上碗沿,秦川出聲喚來剛剛那名小二。
“勞駕開間客房吧,要寬敞點兒的。”
“得嘞,您稍等,小的這就去安排。”店夥計還是那樣笑着。
直到這時韓凜才注意到,對方走起路來竟悄無聲息,不得不說有兩下子。
他擡頭望向秦川,眼眶還是紅的。
兩頰蒼白得有些不正常。
眉間如何都舒展不開的“川”字,像被刻刀深深鑿進去一樣。
韓凜開口了,音調又柔又輕,仿若一團抖動着的煙霧。
“謝謝你……”
他知道秦川不喜歡這幾個字,但此景此景之下,自己隻能想起這幾個字。
他是真的想要謝謝對方——
謝這個傻小子,為自己做過的一切……
更謝,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所有……
不出所料,秦川沒有接茬。
而是調皮伸過一個懶腰,仰着半張笑臉說。
“哎呦呦,這一天逛的,我身上都僵了!過會兒,可得好好擦洗擦洗!”
這話正巧被返回的小二聽個正着,忙不疊迎上來道。
“二位公子,房間給您備得了,請随小的上樓。洗漱熱水一會兒就好。”
客房位于二樓靠裡位置,很是寬敞安靜。
屋内陳設清雅古樸,一經踏入便覺心神安泰。
恍若鬧市街中幽幽一淨土,飄飄然懸于紅塵之間。
“煩請兩位公子,先喝口茶歇歇,小的這就去給您備水。”
夥計語調婉轉,如屋裡散着的熏香。
“好,有勞了。”秦川看向桌上沏好的香茗,客氣回謝道。
韓凜早已坐到桌邊,一言不發望着身側窗戶。
若就這屋中面積來講,那窗當真不小。
錯落有緻镂着花樣不說,用的還是淺綠薄紗。
真是别出心裁、匠心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