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傻小子……真是傻小子……”韓凜用手半遮着面。
眼角猶有淚痕,仍是忍不住開口打趣。
卻不料讓秦川瞅準空隙,一把掰正了身子。
還半彎下腰,盯住梨花微雨的嬌俏臉龐。
裝作後知後覺問道:“喲,官人這是怎麼啦?難不成被夫君我一番表白,感動哭啦?”
不知所措的紅暈,迅速鋪滿臉頰。
一雙眼睛倉惶左看右看,隻是不敢去瞧對面之人。
現在啊,韓凜全身上下,也就隻有嘴還能硬氣兩分。
邊輕聲抽噎邊否認:“誰哭了?我這是眼睛不舒服!”
“哦,眼睛不舒服,能把臉也帶紅了?官人這謊撒得可不圓啊!”
好容易揪住對方破綻,秦川豈能善罷甘休。
一張臉上爬滿壞笑,像看好戲似的瞅着身前愛人。
“你!你欺負人!”不成想,這回韓凜是真沒什麼戰鬥力。
粉拳沒等落下,就被人抓在手心裡。
又是摩挲又是揉搓,還好言好語哄着。
硬是讓那兩分脾氣,消散在這無限溫存裡。
見愛人轉嗔為喜,秦川也調整好神色。
俯身拿過韓凜,别在腰帶上的楓葉荷包。
“這回求來的福簽啊,就放在這裡頭!時時提醒咱們,一定要說到做到,好不好?”
“嗯,好……”乖巧應和傳來,像隻毛茸茸的小兔子。
翹着耳朵,蹦進了秦川腦海。
各自将福簽裝好,兩人又立了片刻。
韓凜擡起頭,望着那家古玩店的招牌。
“一粟居”三個字,清清靜靜端于牌匾之上。
既無富麗裝飾,又非名家手筆,望之卻教人滿目惬意、心下暢快。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店老闆胸中,果然有幾分丘壑。”他在心下暗暗贊着。
一直握着的手,越來越熱。
“前面還有好多熱鬧可看呢,咱們走吧?”秦川踮起腳眺望,口中不住提議。
重又看了眼棚下,三三兩兩求取福簽的人,韓凜點點頭。
“好,我們走吧!看看前頭還有什麼好玩兒的!”
許時臨近傍晚關系,集市上人比之先前有所減少。
零零星星散落四處,倒顯得整條長街又寬又闊。
還真别有一番悠閑自在,連腳下步子都不由慢了下來。
然而這種情況,并不會持續多久。
等再過一個時辰,大家忙完晚飯,街上的人隻會比晌午更多。
對于擺攤做生意的來說,人氣就是财氣。
趁着這會子不忙,他們也都歇了下來。
喘上口氣兒,好預備迎接夜晚繁華。
是以秦川跟韓凜兩人一路走來,遇見的攤主多是或靠或歪、或倚或坐。
臉上雖保持着基本的微笑,可眼神中因等待而聚集的疲倦,還是不自覺洩露出來。
當然,也有那身強力壯又喜好交友的青壯年。
三五成群湊在一起,邊守着攤兒邊啃手裡幹糧。
時不時冒出幾聲爽利大笑,隻讓人覺得時間似乎沒那麼難捱了。
秦、韓二人繼續朝前走着。
迎着落日餘晖,一家一家店鋪、一個一個攤位看過去。
這是所有市井圖畫裡,都不曾記錄的另一面。
夕陽西下、人倦馬乏。
卻還撐着一股子力氣,等在那兒。
等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等寶馬香車、笑語盈路。
這便是普通人,最真實的生活——
從來都沒有那麼,輕易和簡單。
可靠着憧憬與希望,又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如果不信,大可看看他們眼裡的光。
雖然渺小微茫,卻一直晶瑩閃亮。
兩人步子邁得更慢了。
被落日染紅的雲霞,跟着人們臉上的笑、眼裡的光,一并揣進了韓凜心裡。
讓他覺着沉甸甸的。
想牽牽嘴角吧,卻挑不出合适角度。
想感慨兩句吧,又找不出恰當語句。
隻得這麼僵持着,直到一聲“不和諧”的嘲弄,紮進耳朵。
“嘿,沒錢還想學人讀書寫字?我看你啊,别白費力氣了!”秦川随即皺起眉頭。
他顯然,也聽見了這句話。
語氣極盡諷刺不說,嗓音還又尖又啞,像極了拿粗砂紙在銅鏡子上磨。
順着聲音傳出的方向,兩人同時将目光落到幾丈開外,一個幹套圈營生的人身上。
但瞧那中年人,中等個頭、中等身量。
全身上下打理得還算幹淨,隻一把胡子亂糟糟。從兩側鬓角處向下連成一片,朝四面八方龇着。
再瞅那張大到有些不正常的嘴。開合間總讓人想起,下雨天排水時用的深溝。
“我說你啊,就套套前邊兒這些個針頭線腦,給家裡添點兒用,比什麼不強?”那道溝又開口了。
調子上雖有所緩和,說出的話卻愈加挖苦。
對面男孩兒,看年紀大概十五六上下。
又高又瘦,肩膀窄窄的。
單衣單鞋單褂子,拿倒春寒的風一吹,止不住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