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功似的顯擺道:“家宴如此安排,不知是否和夫君心意?”
如果記憶沒錯,這應該是今日見面以來,韓凜第一次叫自己“夫君”。
秦川哪裡還顧得上,眼睛酸不酸?
在臉上猛擦過一把,就朝着桌上看去。
原來适才那不同尋常的熱氣,來自咕咕冒煙的銅鍋。
矗立在桌子中央,宛若仙山瓊閣、水光一色。
四周圍,擺滿了古董羹的各種食材。
比那年初三,自己準備得還多還全。
秦川知道,這是韓凜在彌補兩人之間錯過的年月。
用一種近乎苛刻的執著,還原着彼此生命中,最纏綿缱绻的一段時光。
好似兩截斬斷的紅線,被再度拾起。
總要抻出點兒線頭,才好重新綁在一塊兒。
目光順着桌邊一溜煙跑到對面。
那裡用圓盤裝着,五六個烤得焦香四溢、色澤赤棕的紅薯。
正兀自散發着香味兒。
對抗桌上,咕嘟咕嘟冒水花的碳鍋子。
“太棒啦!我正好餓了,先拿它墊墊肚子!”
該怎麼形容秦川,這股興奮勁兒呢?
大概隻有饑腸辘辘的黃鼠狼,路遇美味碳烤雞如此類比。
方能展現出一二。
仗着自己手長腳長,這傻小子真是連步子都懶得邁。
一彎腰一伸手,便跨過桌子,直直撲向那盤秀色可餐的紅薯。
而就在其距離美味,僅差毫厘之時。
韓凜斷喝卻後來居上,生生鎖住了動作。
“洗手去!”
冷冰冰三個字往地上一砸。
秦川真怕連帶銅鍋裡的碳,都會跟着上凍。
不情不願縮回手後,他擺出副既委屈又可憐的樣子,才轉過身面對韓凜。
真可謂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啊?不用了吧?反正又不吃皮!”還别說,這撒嬌功力真是明顯精進。
不僅話語說得又粘又乖,表情也到位了許多。
一張小包子臉鼓着。
眉毛一搭嘴巴一瞥,當真得了幾分韓凜真傳。
“洗手去!”
對方仍是以不變應萬變的三個字。
越說越慢、越說越冷。
而這正是其降服秦川的不二法門——
能少說就少說,能少做就少做。
絕不跟着那傻小子步調走。
不動如山,自然百戰百勝!
瞧着愛人面上積聚起愠色,秦川心知這回又沒能拗過。
隻好一步三拖,乖乖走到盆架前。
唠叨着:“好,我聽話,我洗手,行了吧?”
随即掬起盆中熱水,左右開弓抹了起來。
為求穩妥還一并洗了臉、脫了外衣。
将通體硝煙味道散了七七八八,清爽幹淨地從新坐回桌前。
韓凜瞅他這麼老實,自然放下心來。
見秦川拿起紅薯,自己才走到另一副盆架前洗漱。
要不怎麼有句俗話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呢?
單看洗臉這一項,屋内二人便是天差地别,半點兒相似也無。
不同于秦川的不拘小節、大開大合。
韓凜動作,真是又斯文又優雅。
知道的是浣手潔面,不知道的還當是素手挽紗、輕撫波光。
不管是掬是捧、是撩是抹,皆有一番韻味。
水見水醉、人看人迷。
就更别提,洗漱完畢時揚起的那張臉了。
真真是山椿初試新雨、茶花生于朝露。
清麗處妩媚愈柔,嬌婉時猶見天真。
秦川望着這樣一張臉,很意外的沒有色急攻心、見美起意。
卻有些怅然地想起,再過一個多月,就是韓凜生辰了——
二月初五。
京城裡,山茶最盛的時節。
可自從生母被逼殒命,自身又不得已卷入儲君争奪。
這位心裡上了凍、結了冰的帝王,就再沒有慶祝過生辰。
無論是登基前,還是登基後。
每年二月初五,他都會把自己鎖在書房裡。
不見人,更不說話。
隻那麼呆呆坐着。
有要緊奏疏便批兩本,若太平無事就枯對孤燈,從來未曾例外。
剛開始那些年,秦川體諒其心中苦楚,并沒多做堅持。
而是在當天,同樣選擇閉門不出、謝絕遊樂。
以這份遙遠的陪伴,撫慰着那份,深埋進歲月裡的凄絕寂寞。
但今年,他不想再坐以待斃了!
他要把韓凜拉出來,讓其心裡最後一塊冰封也照進陽光。
既然韓凜曾說過,自己是他暗夜裡的光。
那這光,就不能隻停在夜裡。
還要攀上冰川雪山。
讓那裡變得溪流潺潺、鳥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