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楚一巡這低着頭,正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
可姑娘臉上的表情,他是一點兒都沒錯過。
再次開口時,話語切得更碎了。
就跟兜在皮兒裡的餡兒似的。
“謝、謝謝啊……但這樣不、不合适……”
“有什麼不合适的?”姑娘兩手一托腮,懵懂之态好似隻小兔子。
“今兒又沒旁的客人,我和爹爹吃不了這麼多,白放着也是糟蹋東西。”
“那、那好吧……謝、謝謝你和、和你爹爹……”
面對如此眼神,楚一巡實在不忍心拒絕。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了嚴飛陽和武隐。
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嗎?
“快嘗嘗吧!荠菜肉,我包的!”看對方仍不動筷,姑娘再次催促起來。
這回徑直将胳膊一搭,下巴隔着手抵在桌面上。
大有親自監督楚一巡用飯的架勢。
對面之人臉更紅了。
腦袋低得,快要磕上桌沿。
卻仍是飛快地夾起個餃子,送進嘴裡。
連連誇贊着:“好吃,好吃!真好吃!”
呼出的熱氣,跟着嘴巴開合時有時無。
當真有趣極了。
在姑娘歡笑的間隙裡,楚一巡擡眼偷偷看向對面。
心裡那個念頭,竟是從未有過的強烈——
或許是時候,該找個伴兒了!
歲暮時節說起“有伴兒”這個話題。
全天下最高興的,秦川若論第二,恐怕便無人敢當第一了。
至于這喜從何來?
能讓原就逍遙的“無事小神仙”,一路從臘月頭樂到臘月尾。
天天數夜夜盼,直把脖子都等直了呢?
我們可就得從一道聖旨,和一個口信說起了。
今年中州不同以往。
從朝廷到民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對那場深入草原的戰争,貢獻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臨近年關,自該休養生息、以待來日。
是而一進冬至,韓凜便下旨傳谕各王府臣邸。
宮中除夕夜宴全面取消。
改為由天子分别賞賜節禮,讓大家不必趟風冒雪赴宴。
又能在家裡,過個豐足富庶的新年。
說是為衆思慮、體恤下情也罷。
說是假公濟私、另有打算也罷。
總之這邊聖旨一下,京城裡達官貴人們可都樂開了花。
捧着那道黃綢,直呼“陛下聖明”。
而一衆和樂稱頌聲裡,哪家樂得最歡、笑得最響?
必然要屬秦大将軍府中,新晉立功的功軍侯了。
明面上的聖旨,前腳剛邁進秦府。
韓凜派來單獨傳話的承喜,就到了西角門兒處。
别看他手裡沒捧着上谕。
心裡揣着的話,卻讓人笑得比樹上喜鵲還吉慶。
一見秦川出來,承喜立馬樂着迎上去。
将陛下所做安排一字不落,彙報給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骠騎将軍。
與預料當中一樣,自己這兒話才說到一半,對方臉上就堆滿了笑容。
好像一株,開在冬日寒風裡的桃花。
灼華絢爛、熠熠生輝。
散發着無與倫比的生命力與感染力。
承喜瞧着那笑,不由得近前一步。
又把眉眼彎了幾分。
“陛下還說,考慮到将軍家宴,所以時間上不必太趕,隻在戌時前到就好。”
秦川連連答應着。
那邊兒每說一句,這邊兒就努力點一下頭。
神情認真專注,就像在聽什麼上古梵音、金科玉律。
末了還拉着承喜問。
“這些日子,他身體可好?用得可香?睡得怎麼樣?”
“有沒有再熬夜批折子、看奏疏?起風時有沒有及時添衣服、戴帽子?”
每個問題,都直戳韓凜當年惡習陋癖。
再加上那副叨念不止的架勢,當真是比個老人家還操心。
樣子有趣又滑稽。
承喜按下想笑的心思,就着問題一五一十作答。
說陛下如今,拿自己很是要緊。
三餐按時按點,也願意加些魚蝦肉食等物了。
夜裡雖還有掌燈熬油批公文的時候,可一旦政事忙完,必會立即就寝。
不再白白虛耗精神。
至于添衣加帽這等小事,自有孫總管從旁料理。
陛下也改了脾氣不再推辭。
秦川一面笑一面聽。
歪着的腦袋上,顯現出欣慰滿足。
一個勁兒說:“那就好!那就好!他可算知道愛惜自己了!”
話畢,還拉着承喜囑咐道。
“他在宮裡,勞煩孫總管和你們幾個多費心!”
那樣子,就像在托付自己這輩子,最珍愛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