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衆生,相遇即是有緣……”
老人聲音很好聽,慈祥中透着中氣十足。
在這人迹罕至的窄巷裡,更顯出随性豁達的風度。
“公子若喜歡就拿去,将來做個遠行時的念想也好……呵呵呵……”
低沉笑聲蕩漾開去,燈光似被暈染得更亮幾分。
蕭路卻心下惴惴。
隻得默默念道:“果然啊……該來的,怎麼也躲不掉……”
“老人家既如此說,晚輩也想鬥膽問上一句——”
沒想到,就在自己沉默間隙,秦淮忽然插話進來。
問得又急又燥,如兩柄利劍撞在一起,摩擦出的火花。
“您口中的遠行之人,此次能否平安歸來?”
手背上傳來的溫熱,化成點點濕潮汗迹,攀上蕭路的心。
他見秦淮使勁兒向前傾着身子,膝蓋僵在離地面不過寸許的地方,牢牢支撐着脊背。
老人仍舊忙着手裡活計,并未擡眼。
更沒責怪秦淮的唐突和魯莽。
又過了片刻,他收起那團,不知被揉了多少下的鮮豔。
似歎非歎道:“人生在世,身如傳舍、命如逆旅,唯有心安之處是歸鄉……”
“世間種種悲歡離合,于天地辰星不過是須臾熱鬧,切不可執著太過……”
“方知,迷津過後乃逍遙,不入無間不成佛……”
蕭路一字一句聽着,将秦淮緩緩扶回身旁位置上。
他的手很涼,指尖泛着微微的麻。
掌心卻熱得極不尋常。
似一團看不見的火焰,正燒灼吞噬。
很罕見的,這回他沒有去看秦淮。
而是低頭瞟了眼,手上面塑。
那無知無覺的人兒,笑容如此雲淡風輕。
全然不知捧着它的這雙手,有多麼煎熬焦灼。
“您剛剛所說的念想,為何隻有晚生手上一個?”
抿了抿嘴唇,蕭路強壓下心中忐忑。
開口道:“難道相生相伴一雙人,不比形單影隻、孑孓獨行,更惹人惦念嗎?”
是的,他在強求!
隻有這一次,蕭路想強求到底!
他不想要什麼虛無缥缈的念想,隻想要與秦淮實實在在、彼此相守的每一天!
哪怕是寫上生死簿既定的結局,他也絕不簽字畫押!
在等待答案的漫長沉默裡,蕭路牢牢攥着秦淮。
直攥到骨頭都僵住,血液都凝結。
皮肉從鈍痛到麻木,亦沒有一絲一毫松動。
既然自己不肯妥協,那秦淮隻能跟着反抗到底!
沒有任何後退餘地!
一陣夜風吹來,帶起點點塵土氣息。
散落的發絲打在臉上,竟有種針刺般的疼。
蕭路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老者。
其間,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微風盤旋至半空,不知怎的忽然大了起來。
吹拂着檐下那兩盞燈籠,晃晃悠悠、飄飄忽忽。
如同夜裡,怎麼也不肯瞑目的鬼眼。
僅僅一個瞬間,秦淮頭頂那盞燈籠,伴着青煙袅袅寂然而滅。
風亦在此時停駐消散,就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老人擡起頭,望了望天上皎潔月亮,歎了句“天意如此”。
便動手收拾起攤位上,擺弄出來的東西。
蕭路見其如此動作,還要追問,卻被秦淮一把拉住。
他轉過頭,直直撞上對方笑容,溫和儒雅如舊。
仿佛才剛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不過是朵綻放後又凋零的花。
蕭路壓下心頭悲怆,跟随秦淮拜别老人。
空蕩蕩的街巷裡,隻有衣服摩擦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老人将那副小巧擔子扛在肩上,轉身向着街道另一邊緩緩走去。
幾句模棱兩可的吟誦散在風裡,時斷時續。
“琴箫和鳴歎你癡,恒輝空照竹絲絲,待到朱雀接玄武,便是參落商守時。”
直到天上流雲,徹底遮蔽住月光。
直到晚風吹木蕭路臉龐,他才有些疲倦地回過頭。
望着秦淮雙眼道:“那老人家最後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秦淮搖搖頭,果然是預想中的答案。
蕭路很清楚,他沒有對自己說實話,卻不打算責問。
反正不管結果為何,自己都回不了頭了。
不如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走下去吧。
即使依然逃不開,命定的結局。
“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着你!我們都會好好走下去!”
秦淮拉起蕭路,重新發動起步子。
向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上天執意不願網開一面,那就用全部生命來愛吧。
直到死亡,将彼此分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