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
“我明白。”
“那種感覺,我是真不喜歡……”
“沒有人會喜歡,也沒有人會習慣。”
“孟将軍他,并不是一個壞人……”
“但他是中州的敵人。”
“是啊,為了中州,我做得都是對的……可身為朋友,我确實太差勁了……”
“一直以來,你是怎麼教導秦川和小松的?”
“呵呵呵,凡事先公後私,我明白了。”
……
爐上坐的水,已經燒好了。
咕嘟咕嘟使勁兒頂着壺蓋,發出一聲聲敲擊。
蕭路安然收回目光,重新回到與自然相伴的狀态中去。
他知道,秦淮一直都是明白的。
隻是今日多飲了幾杯,外加連日操勞,才有了這諸多感慨。
等歇一歇、睡一覺。
對方又會恢複到,“中州大将軍”身份中去。
頂天立地、所向披靡。
下一輪茉莉香片,香氣果然更重了。
即使周身吹拂着夜風,也休想掩蓋掉這份濃厚芬芳。
秦淮望着杯中倒映的月牙,思緒回到清晨。
這一日,秦川出去得早,秦淮出去得比他還早。
當馬蹄轉過府門外的彎兒時,昨晚月亮依然清晰可見。
不太清的光暈染開來,像某種欲說還休的算計。
孟廣則牽着玉照骢,等在官家客店門前。
比約定,早了一個時辰不止。
這對他來說,簡直算得上開天辟地頭一遭。
至少在南夏地界兒,還沒一個人能讓孟廣如此看重。
好在秦淮性子,實在投對方脾氣。
見孟廣全副武裝立在門口,并未表現出太多吃驚與惶恐。
而是十分得體地從不遠處下了馬。
笑着吟了幾句“來遲”、“賠罪”等語,就把這篇兒掀了過去。
引得孟廣不住大贊。
“賢弟真乃軍中豪傑!為兄就喜歡你這股子利索勁兒!”
原來今日是兩人約好,一起檢閱中州西營的日子。
所以才格外上心用意。
于孟廣來說,所有跟軍隊有關的事,都能令其感到興奮。
富麗堂皇、金香軟玉的官家客店,從不是他的向往。
軍營裡的帳篷和硬闆床,才是此人畢生摯愛。
南夏有不少人打趣他,說這是享不了福的命,非要自己追着苦吃。
孟廣卻哈哈一笑渾不在意。
照樣穿着戰甲,起早貪黑奔波在營中。
“如果南夏的兵,能再用點心兒,就更好了……”
瞅着山巒那頭出現的亮光,孟廣小聲自語道。
察覺到這一迥異行為的秦淮,連忙在旁開解。
“快意之事當前,孟兄何必諸多感慨?”
“唉——”這不勸還好,一勸孟廣可算打開了話匣子。
就着馬蹄踏在路上的聲音,将心中多年郁結,抒發了個明明白白。
“賢弟是沒見過南夏那幫兵啊!”
“說好聽點兒叫軍人,不好聽了就是廟裡撞鐘的和尚——盯着的時候倒還似模似樣,背地裡那真是能偷懶就偷懶,能躲閑就躲閑。”
“什麼任務派下去,不點着催着,根本不肯多動一步。你去責問吧,就彙報說任務完成,一查下來全是面子功夫。”
說到此處,這位鐵骨铮铮的漢子,才第一次流露出深重愁緒。
眉頭緊緊盤在一起,宛若老樹的根須。
秦淮知道,這番話言辭懇切、真情實感,全無半點私心試探。
是兄長對自家弟弟的傾訴,更是知己對貼心朋友的慨歎。
也是在這兒,他心底第一次翻湧起酸澀。
昨日那運籌帷幄的笃定,在孟廣一字一句的真誠裡,有了松動迹象。
在無人瞥見的角落,秦淮用指甲猛掐掌心皮肉。
以此提醒自己,不可因私廢公。
為了順利統一南北,他早已上疏舉薦蕭路出訪雲溪。
在這駕曆史的馬車上,他們每個人都是被裹挾向前的棋子。
既然沒有回頭路,不如坦坦蕩蕩走下去!
“前面就是西大營了,孟兄請!”
适時出現在眼前的營地,算是解了秦淮心中圍困。
特地選擇此處進行檢閱考察,自然是别有深意。
以秦淮對孟廣的了解,此人雖剛愎自用、傲慢自大,但見識極其獨到老辣。
不拿出點兒真東西放前頭,是唬不住的。
非要先真後假、先實後虛,才能引其上鈎。
到時,數十年如一日形成的驕橫狂悖,便會不自覺發作。
直到什麼“逆耳忠言”都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