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陳自然是越聽越有興味。
眼中光彩不停閃爍着,好似天邊漸漸亮起的群星。
尤其聽到飛騎營跟着秦川沖下山坡,截斷突吉親随部隊時,他簡直興奮到了極點。
一隻手緊緊攥着酒杯,直到骨節都發了白。
秦川如何能不明白,面前少年的意思呢?
身為将領,大概沒人會不向往,那種大漠孤煙、豪情萬丈的感覺吧?
即使前方危險重重、荊棘遍地,都希望有幸走上一回。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這正是疆場馳騁的魅力所在——
認識危險,挑戰危險,征服危險!
越說越激動的秦川,徹底放松下警惕。
不僅菜沒來得及吃多少,連酒都沒顧上喝幾杯。
要不是肚裡有幾個馍、幾塊餅墊着,這會子估計快說暈過去了。
等他終于講完,回程路上的所見所聞時。
才注意到面前酒壇,四壇空了三壇半。
對面儲陳也從方才的興緻盎然,變得晃晃悠悠。
臉上的笑比十五滿月還要大,久久挂在唇邊怎麼也散不去。
饒是如此,對方仍一口一口往嘴裡送着歡伯。
眼裡散落的星光跳躍在桌面上,猶如一圈圈蕩漾的漣漪。
“這家夥,什麼時候喝了這麼多!”
等把眼前景象串聯在一起後,秦川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連盤子裡肥美完好的鴨腿,也無暇顧及。
趕忙擋下差點兒被斟滿的酒杯,試探着道:“儲、儲陳,你現在感、感覺怎麼樣?”
聲音斷斷續續。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自己喝多了呢。
“嗯……嗯?我很……很好啊!來,咱、咱們接着喝……”
卻見少年擡起被酒花蒙結實的醉眼,一面扯着笑一面答着話。
舌頭像條怎麼也捋不順的泥鳅,在嘴巴裡跑來跑去,晃的句子七零八碎。
“還喝什麼喝啊!再喝,你連馬都騎不上了!”
為着不讓儲陳再碰酒壇,秦川隻好把最後那半下子酒移到自己這邊,牢牢抓在手裡。
誰料這一舉動,可算捅了馬蜂窩。
這個在南夏,一向以穩重老成、謹慎有為著稱的“好少年”。
竟對着秦川發動起耍賴技能。
本着要麼把酒壇還給自己,要麼兄長就一個人全喝完為原則,讨價還價。
見其死活不肯松口,幹脆把臉一嘟,往桌上一趴。
整個人就跟隻太陽地兒裡,曬蔫兒的小青蛙。
“我喝多的時候,也這麼能粘人嗎?”秦川瞅着桌上兀自哼唧的儲陳,摸着後腦勺陷入了沉思。
看來,韓凜平時,還真挺不容易的哈……
就在他這邊,沉浸“多謝韓凜不殺之恩”的當口上。
儲陳那兒又出了新的花樣。
或許是有會子沒喝酒了,腦袋多少靈光了些。
隻瞧他兩手托腮,将自己腦袋撐起來。
眉眼彎彎,笑得又壞又傻。
嘿嘿樂道:“兄長不會不勝酒力吧?沒關系,不能喝就大大方方說出來,做弟弟的一定不笑話你!”
“少跟我這兒玩兒激将啊!告訴你,沒用!”秦川既好氣又好笑。
單手往腰上一叉,索性欣賞起少年臉上的表情。
真别說,這句話再配上這動作。
可算是把韓凜平日威嚴,學來個十成十。
心想憑借如此氣勢,壓制個老實孩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事實證明,“老實孩子”并不一定任何時候都老實。
或者說“老實孩子”賣起慘、裝起乖來,才更加得天獨厚,令人無法拒絕。
看秦川來勢洶洶,根本說不動,儲陳立刻改變了策略。
别看他現在說話都不利索,可抱定的目的卻非要達到不可。
“喝不下就喝不下,幹嘛還這麼兇呢……”
誘餌跟前番說辭一脈相承,是為了讓人放松警惕。
故意念得含含糊糊,是為了讓人出口詢問。
果然,秦川想都沒想就上鈎了!
雖然聽清了那句泡在酒裡的嘟囔,然而身為兄長的自信,還是令他過于輕敵了。
本着預備教育對方的心,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了?再說一遍!”
語氣又低又沉,像湖裡倒影的冷月。
撤手、垂頭、低眉、側臉,一氣呵成。
少年從起初的嚣張,迅速變換成了當下的失落。
拿酒壇子捂住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委屈巴巴。
“我想說……等我回了南夏,就沒人肯這樣陪我喝酒了……”
為表真誠,儲陳還特意抽了抽鼻子,把嘴角也搭了下去。
根本不疑由此一招的秦川,直接僵在原地。
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一方面,看儲陳這副醉意欲濃的狀态,自己必須保持清醒帶他回去。
另一方面,自己也的的确确不想掃少年的興。
“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道理,他當然知道。
天下間,有誰不想跟知音,徹夜舉杯、不醉不歸。
直至東方之既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