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當——
随着韓凜手上一個不穩,杯蓋掀翻在了三才碗頂部。
邊緣浸進茶水裡,驚擾起一池淡雅清香。
然而這陡然出現的小小插曲,并沒對他的好心情造成任何影響。
韓凜再度笑着捏起蓋子,在碗沿兒上輕輕碰撞敲擊。
像極了鑼鼓隊中,那一串最輕最小的鼓點。
持續綿密、愉快雀躍。
手裡這封長信,早已不知被翻過來調過去幾遍了。
可哪怕是将信上内容爛熟于心、倒背如流。
每每展開閱讀時,韓凜臉上還是會呈現出,那種慈愛又溫柔的笑容,經久不散。
這是陳子舟,從東蜀舊地送回的平安信。
名義上雖為報告平安順遂,内裡卻洋洋灑灑寫了将近千言。
從如何尋訪遺留下的舊風舊貌開始,一路說到當地風土人情、習俗傳統。
有些與京城别無二緻,有些則與人們想象的大相徑庭。
加之女孩飛揚活潑的文采,讓人即使單單通過文字,亦有身臨其境之感。
甚至連紙上每一處落筆、每一次轉折,都将書寫之人的暢快與激動,體現了個淋漓盡緻。
韓凜把一切看在眼裡,每每想起便發自肺腑地為對方高興——
秦川和子舟,是自己在這個世上,牽絆最深、最放不下的兩個人。
皇位之上孤寒清冷,萬人之巅更是落寞沉寂。
對于這份苦,韓凜并無任何後悔埋怨。
但他由衷希望,自己所在乎的人,能夠活得快樂而自由。
為此,他願意送女孩踏遍萬裡河山。
為此,他将秦川推到了儲陳面前。
說得再自私些,他們身上各自寄托着韓凜,作為“普通人”的一部分期許與盼望。
自己這輩子,注定做不成的事情、注定去不了的地方,就由他們代替自己完成。
也好過在歲月裡默默腐爛,直至遺忘。
孫著進門時,韓凜的笑還挂在臉上,眼裡卻蒙上了層傷感的光。
無聲的了解,自雙眸中流轉。
他故意用腳步制造出些響動,等着韓凜從追憶的水流裡,撈出那顆柔軟而堅硬的心髒,重新放回胸腔。
聽到腳步聲,韓凜果然沒半分停頓,就收拾起了多餘思量。
再擡眼時,已然變回孫著最熟悉的那個,威加海内、振彼八方的年輕帝王。
“啟禀陛下,除了骠騎将軍那兒,其餘各處皆傳回消息,說是一切順利。”
孫著的話很簡短,隐去了本就不多細枝末節。
他知道,對于陛下來說,各處演着的不過是場十拿九穩的戲。
無需憂心挂懷,隻需聽個報幕即可。
低笑從口中跳躍而出,韓凜慢條斯理收拾起信件。
喃喃自語着:“唉,他這個人呐……一樂起來,真就什麼都忘了……”
接着,轉向孫著叮囑。
“算了,也不必催着去問了。三日後阖宮大宴你多盯着些,那才是正事兒。”
“奴才明白。”孫著的回答,像極了一杯溫吞寡淡的茶,卻讓韓凜最為舒服适宜。
沒有波動,便意味着笃定。
而笃定,往往意味着成功。
孫著走後,韓凜伸着懶腰挪動到窗下。
那扇一年四季不曾閉合的窗戶,眼下正框着一樹枝繁葉茂,直往眼睛裡使勁兒砸去。
“都這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那傻小子,預備帶人去哪兒吃飯?”
望着不遠處搖曳生姿的樹影,韓凜又一次陷入到那種平和的欣然裡。
一陣風過,暖中透着草木清新的香,再次吹開了面上的笑。
“呵呵呵,還能去哪?他特意挑了個離杯莫停那麼近的客店,自然是為近水樓台……”
韓凜的笑更深了。
他想象着杯莫停的掌櫃跟夥計,見到秦川和儲陳站在一起的樣子,心裡就兜不住想樂。
是啊,如此驚才絕豔、少年英雄的兩個人。
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是人群焦點,想藏也藏不住。
秦川這邊的一舉一動,的确果如韓凜所料。
尤其是店小二那熱情的招呼。
不等落到地下,就被親切中帶着驚訝地呼喚,給再次翻騰了上去。
“喲,這不是秦公子嗎?恕小的眼拙!快快快,裡邊兒請,裡邊兒請!”
自來熟的熱絡禮敬,伴着夥計那脆生生的嗓音,真是讓人受用不盡。
儲陳跟着笑了笑。
隻一句話,便可知秦川是這兒的常客。
而這無意加重了自己,本就旺盛的好奇心。
更是惹得肚子裡饞蟲躍躍欲試、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