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下淘換來的喜慶桌布後,山雲蹲下身,解起了束在四條馬腿上的緞子花。
為了不使場面冷下來,總想着理由搭話。
“少爺,天都這麼晚了,您當真還要出去嗎?”
這句話像是提醒了秦川,他急忙擡頭看了看天兒。
口中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戌、戌時一刻啊……”被秦川的一驚一乍,吓到完全摸不着頭腦的山雲,幹幹巴巴回答着。
隻是手上解帶子的動作,卻是說什麼也不敢停。
“遭了!快來不及了!”
誰料,聽見時辰的秦川大呼一聲,旋即跑出了馬廄。
連半句交代都來不及做,便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得快點兒,得快點兒!還沒沐浴更衣呢!”
他飛也似地穿過一扇扇門扉,直奔府裡的夥房而去。
口中,還着魔般地念叨着。
幸好熱水全是現成的。
再三謝絕了小厮們的幫忙後,秦川獨自扛着兩大桶冒着熱氣兒的水,快步回到自己房中。
甫一将水倒入浴盆,便着急忙慌地寬衣解帶。
結果扯得束腰、衣帶七零八落不說。
還因自己的冒失,被熱水燙了個結結實實。
然而,這些不和諧的小插曲,全然無法打斷秦川的動作。
但見他匆匆添過涼水,不由分說就把自己浸了進去。
根本來不及感受清水的溫熱與潔淨,随即就着手巾擦洗起來。
勉強洗掉一身風霜之氣的秦川,一手呼啦着自己濕漉漉的頭發,一手在衣櫃裡拼命翻找。
直找的額前都泛起汗珠,才算把一套行頭湊齊。
那是前些年,接待南夏使團時,韓凜特意為他備下的衣服。
明快鮮豔、金輝耀目。
跟今日這遭喜事,正好做配。
另一邊,同樣是剛剛沐浴完的韓凜。
正坐在榻上,由專人服侍擦幹身軀。
他拿眼瞅着孫著取過的一套套衣衫,皆不甚滿意,連連搖頭歎息。
一會兒嫌過于素淨清淡,一會兒又嫌過于嚴肅莊重,怎麼都是不好的。
連累的底下人亦是焦躁難安,想不出個注意。
孫著望着這一字排開的首飾衣裳,面上終是露出了難色。
他自然知曉,今晚對于韓凜和秦川來說是何等重要。
可這還沒相見就犯了難,接下來又該如何是好呢?
在一片愁雲慘霧間,孫著不經意瞥了眼燭火打在帷幔上的光。
橙紅喜氣、溫潤娴雅。
一道閃着驚喜的霹靂,瞬間劈中了腦袋。
令他來不及禀報便轉回頭,從一格小抽屜裡捧出套服飾,展開在韓凜面前。
“陛下,您看這套如何?”
韓凜尋聲打量過去。
原來,是件柿子紅的文生公子氅,配着漢白玉色的腰帶和瑪瑙灰的衣襟。
果然是說不出的俊美風流、飄逸雅緻。
“好!好!就是這件了!”韓凜的聲音又急又燙,似拿爐火熏過一般。
落在衆人耳中,無不跟着加緊忙活。
當長發被玉冠高高束起,衣襟也捋得平平整整。
韓凜才自枕上,取過那枚楓葉荷包。
珍而重之地别在了腰帶上。
伴着香茗萦繞的熱氣,一切落聽的他閉起眼睛,快活地舒了一口氣。
是啊,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打擾韓凜了。
隻等亥時一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就會出現。
騎着馬、帶着笑,将自己輕輕放上馬背。
回到屬于彼此的家裡,完成那場跨越了無數個日夜的婚禮……
夜晚的馬蹄聲,總是格外清晰。
遠處禦河裡傳來的蛙鳴,和樹枝上鳥兒不經心的啁啾,都讓秦川的心情更加熱烈迫切。
攏成馬尾辮的發絲,有些潮潮地搭在身後。
借着晚風的涼意一吹,自是說不出的沁潤舒爽。
他眯起眼睛,将速度放得很慢。
縱着破軍在沿街的石闆路上,零碎而輕巧地踢踏着。
沒錯,秦川在享受這份,相見前的煎熬與焦灼!
在讓自己的心,習慣等待得歡愉和幸福!
他在用這段路,把差點丢失的過去,重新找回來。
吉慶的喜樂聲,再次充斥了秦川的耳朵。
破軍的腳步,猶如勾人入夢的引魂鈴。
在周圍有節律地響着,虛幻而空靈。
柔和的月光灑滿前路,是帶着些朦胧的亮。
在屋宇牆壁的灰與樹影垂下的黑之間,開拓出一條點綴着星光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