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伴着炊煙一并落下去了。
晚膳時辰剛過,管家便匆匆來報,說是方大人和季統領正在外頭,想要求見陛下。
韓凜跟秦川對視一眼,皆放下手裡茶杯,起身出院相迎。
然而,這邊兩人還未走至垂花門,那邊方缜與季鷹就到了。
方缜身上穿着的官服還沒來得及脫,走起路來自有一股凜然浩氣。
平日裡氣定神閑的季鷹,此時也加快了速度。
一身沙青色長衫,随着他的步子擺蕩起來,文雅中透着軍人特有的幹練。
“臣方缜——”
“臣季鷹——”
“叩見陛下!”
行至距離韓凜半丈多地時,兩人俱撂袍而跪。
聽聲音,跟之前并無什麼不同,果然是能沉住氣、擔住事的人。
“兩位愛卿快快請起。”韓凜的笑容也是恰到好處。
寬和與氣度并重,跟與秦川在一起時截然不同。
與想象中一樣,對面二人并未推辭什麼便起了身。
方缜先是雙手捧着玉冠,将其交還給韓凜。
随即執手一拜道:“是臣失察,險些令陛下身陷險境,還請聖上責罰!”
他身後的季鷹一聽這話,亦匆匆單膝跪地。
“城門守衛失職,末将難辭其咎,還請陛下一并将罪!”
“呵呵……”如月光般柔和的笑聲,自韓凜口中發出。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們就是有三頭六臂,又怎能樣樣顧得過來?”
“更何況朔楊城内本就複雜,中州人、北夷人來來往往,豈是想防就能防得住的?兩位愛卿,實在不必過于自責,快快平身吧!”
“臣,謝陛下隆恩!”又是齊齊整整的一句。
中氣十足、擲地有聲。
“方愛卿,朕給你送去的人,審得如何了?”
衆人進了正堂後,韓凜端過新上的茶徐徐吹着,像唠家常般自然親切。
“回陛下,都審清楚了。”方缜拜道。
“那些北夷人,确是左次王手下親兵,花錢收買了這院兒裡的仆役,為他們提供秦将軍的動向。”
“妄圖一舉擊潰中州新興的騎兵力量,好在元胥王上面前邀功請賞。”
一聲不易察覺的細微冷笑,傳進秦川耳朵裡。
季鷹略略偏過頭。
若不是當着韓凜的面,怕失了禮數,估計早就真樂出來了。
“那他們還有其他内應嗎?”
隻要是跟韓凜有關的事兒,哪怕沾上一絲,秦川都沒法保持足夠的定力。
“回将軍,這也審過了。”方缜欠了欠身,眉宇間滑過一分慈愛的安撫。
“那人堅稱沒有同謀,這件事連他家裡人都不知道。但為保萬全,還是在這院子附近加派了守衛,務求萬無一失。”
韓凜本想拒絕。
一來,他有秦川在旁,根本無需擔心。
二來,他也不相信,憑那幾塊料能掀起什麼風浪。
可一想到明日就是慶功宴了,這段時間肯定是整個朔楊,最緊張忙碌的時候。
自己無謂再去添人煩憂,便依了方缜。
“聽說,那左次王生性吝啬刻薄,想來也不會拿出太多錢财收買人心。”
季鷹的話,無疑是給秦川吃的又一顆定心丸。
“哼,朕記得,這左次王好像一直不大得寵啊。”韓凜閑閑一句,心念忽動。
“回陛下,那左次王名叫阿爾利,與元胥王上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可因其母當年頗得寵幸,一度威脅到元胥王上生母的地位,是而兩兄弟關系疏遠,很是不睦。”
這回輪到季鷹發言了。
“否則,也不至于被發配到最邊緣的土地上,全靠部族裡人口賣命幹活過日子了。”
“呵呵呵,好啊,這樣的人最好!”韓凜的笑容裡,埋藏着扭轉乾坤的力量。
卻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流淌出來,默默傳遞到了方缜與季鷹那兒。
“陛下所言極是!”方缜起身再拜。
“臣回去,就把左次王的情況寫成詳細奏疏,傳回京城。”
秦川的腦子還沒有完全跟上趟,等到其餘三人都開始喝茶了,他才慢慢品出了些滋味。
對啊,像左次王這樣貪婪小氣,又處處碰壁的不得志之人。
自然是誰給的好處多,就跟着誰的。
用他作為分化北夷上層的工具,真是再适合不過。
到時候,他們兄弟倆手足相殘,中州正好坐收漁利。
想明白這些的秦川,沖着韓凜擠了擠眼。
意思是:怎麼樣?這次,我跟上來了!
韓凜用拿着蓋子的手,虛虛遮了一下臉。
嘴角蕩漾起寵溺的弧度。
對着秦川默默使了個口型,誇獎他孺子可教。
這種在人前隐匿行藏的打情罵俏,不知為何竟讓秦川内心,陡然升騰起一股别樣的快意。
一面是韓凜端坐其上,處理正事的莊嚴模樣。
一面是不得不為自己,分出的精力與關懷。
這前後兩下裡的巨大反差,共同組成了一個“全新”的韓凜。
帶着森然冷靜的禁欲氣質,卻又在某些隐秘的地方,悄悄洩露着他的私情。
光是聞着一點味兒,就足夠令人銷魂酥骨、酩酊大醉。
徹底離了題的想象,伴着些更加赤裸露骨的畫面,在秦川腦海裡輪番上演。
一會兒,他看見自己把韓凜,推倒在一片奏折中央;
一會兒,又看見韓凜艱難地做着朱批,身後就是自己強有力地擁抱;
一會兒,場景移到了琵琶湖邊,韓凜捂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而孫著就帶人守在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