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小二,扯開那頗具辨識度的嗓音唱和。
樓下掌櫃的動靜,就傳了上來。
“幾位英雄,樓上的都是小座!您這麼些位,樓下大桌正合适!您瞧,還靠着街邊兒,多舒服!”
蠻橫的拒絕伴着樓梯蹬蹬作響的聲音,由遠及近。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幫人跟上來了。
他們散成兩波,分别坐在兩張桌子前。
五大三粗的身材,将桌椅襯得宛若孩童手中的魯班鎖。
秦川生怕那長條凳一個吃不住,轉頭就被壓得粉碎。
小二沖秦川跟韓凜欠了個身,急着去伺候新上的客人。
不知為何,他打心眼兒裡有些發怵。
或許是因為,剛來的這群人,身上全帶着刀吧?
但沒辦法,誰讓開門做生意就要這樣呢?
自己隻是個賠笑臉讨飯吃的小人物,不管來的是菩薩還是閻王,都得服侍妥帖喽!
不一會兒,那兩桌也點完了菜。
聽口音,是地地道道的北夷人無疑,中州話說得相當吃力。
唯有鬥笠男講得還算順溜,應該是常駐朔楊的。
約摸過了一刻,秦川這邊的鮮炖羝肉,被率先端上了桌。
用來盛肉的器具,是京城酒樓斷不會用的銅耳鍋。
看上去,差不多有兩尺那麼寬。
小二的脊背,都要被壓彎了。
一句艱難的“客官您慢用”,混在粗如牛息的鼻音裡。
讓人一聽,便知這鍋的分量。
韓凜看着鍋裡,堆得如海上仙山般的羝肉。
終于還是向秦川,投去了個驚訝中透着無奈的眼神。
而秦川,則一臉驚喜地盯着鍋子。
眼睛裡,俱是被美味攝住魂魄的光。
炖到發白微黃的羝肉碼在中間,高處鍋沿約有寸許。
周圍是清澈見底的肉湯,還冒着層層熱氣。
照理說,這副長相的炖肉放在京城,是肯定不會好吃的。
看上去那麼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是寡淡。
但現在,四散在空氣中的鮮美之味,是如此濃郁純粹。
饒是韓凜這素日不太愛食葷腥的人,都不覺為之食指大動。
秦川接過店小二遞來的勺子,照例先給對面盛上一碗湯。
催促道:“先喝口湯!解解乏、散散寒!”
韓凜笑着端起碗,一邊嘟起嘴唇徐徐吹着熱氣,一邊溜着邊沿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
就是這般平常輕點熱湯的動作,看在秦川眼裡,都有說不出的美好妖娆。
他總覺着,被這鍋炖肉勾起來的,遠不止肚子裡的饞蟲……
或許是怕自己這樣心猿意馬,會耽誤正事。
亦可能是借着口腹之歡,填補内心那道情欲的暗流。
秦川顧不上燙與不燙,夾過一塊羝肉就送進了嘴巴。
僅僅是唇齒相碰的一個刹那,無與倫比的鮮嫩至味,便從口腔内蔓延開去。
沒等喝酒,就讓秦川熏熏然起來。
“好吃!真好吃!”
他一面呵着氣一面誇贊着,臉頰上紅撲撲的。
韓凜看他今日這般開心,自然不願掃秦川的興。
十分難得地主動夾過一塊肉,用盤子接着,慢條斯理吃将起來。
“嗯,果然好香!”隻一口,韓凜的眉眼也被點亮了。
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是他首先想到的詞彙。
炖至火候适中的羝肉,在保持着嚼勁的同時,又不失其原有的嫩與香。
幹淨澄澈的湯底和恰到好處的調味,與之相得益彰。
看上去雖不起眼,卻讓人打心眼兒裡覺得好吃!
邊上那兩桌上人聞着味道,眼裡漸漸顯露出貪和饞的微光。
這跟秦川,一路上碰到的那些北夷人很像。
他們身上,都有對食物刻進骨子裡的貪婪與恐懼。
天生的匮乏會帶來天生的恐懼,天生的恐懼會滋長出天生的貪欲。
這份打娘胎裡帶出來的怕與貪,若不加以扼制,便會擴張成漫無邊際的掠奪,将能看到的一切吞噬殆盡。
這便是中州與北夷一戰的根本所在——
打壓他們的氣焰,遏止無休止的膨脹,從而給自身争取更久成長的時間。
好在,這一場裡,赢得是邊鎮守軍、是飛騎營、是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