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仰頭看着月亮,腳下的步子穩當如磐石。
他忽然驚奇地發覺,這是今天,自己第一次想起韓凜。
一個十分奇怪又十分強烈的念頭,盤旋進他的腦海——
韓凜其實,也跟着自己到朔楊來了。
隻不過,城中岔路太多,兩人還沒碰到面罷了……
另一邊,千裡之外的中州都城中。
當朝天子身染時疾、離宮靜養的消息,在穆王府裡掀起了一場,預料内的風波。
而身處這風暴中心的,真是此刻手持聖旨、笑容可掬的孫著。
“嗯……”穆王看似漫不經心地,沉吟了一聲。
挪了挪坐着的姿勢,将背靠得更往後些。
“陛下前日夜間突發高熱,勾起舊疾,病情刻不容緩?”
“是。”孫著彎了彎腰,含笑答言。
“所以要前往延壽山休養,以免病程加重,殃及歲壽?”
穆王端起桌上早已涼下來的茶,用蓋子輕輕敲着杯沿兒,拿眼瞥着孫著。
“是。”孫著的腰又彎了幾分,笑意也更深了。
“咯哒”一聲,茶杯被不輕不重地放到桌上。
穆王站起身,卻并未挪動步子。
“陛下要本王與陳相暫代朝政,淳王從旁協助……卻又沒說個大概時間,想來這靜養的日子,可不短啊……”
說着,眼神倏忽鋒利起來。
似要刮下面前這張笑着的臉皮,看看裡面,到底藏着什麼。
“是,王爺英明。”孫著的笑堆得更多了。
滿坑滿谷,猶如厚實的城牆。
“呵呵呵……”穆王的笑聲裡,多了威嚴與肅殺。
他在屋中踱着步子,每一下都扯動着來人的思緒。
“陛下既然病情沉重,可請張禦醫瞧過了?他也無法嗎?”
“陛下正是聽從了張禦醫的建議,才決定離宮休養的。”孫著回答着,不由加了小心。
“不然以陛下那性子,怎肯放下國事,安心養病呢?這一點,王爺該是最清楚不過的!”
笑聲跟随着腳步聲,迫近了孫著。
他能感覺到周圍被帶起的風,以及蘊含其中的巨大壓迫力。
穆王的聲音再度傳來,這次可謂單刀直入。
“但本王怎麼聽說,昨日一早離宮的那隊人馬……去的不是延壽山方向,而是城外老鴉口呢?”
不用看也知道,穆王現在的眼神,究竟有多冷多利。
孫著簡直覺得,隻要自己一回話,就會乎出團團白氣。
可他,還是不慌不忙地賠着笑臉。
腰彎的,就像灌滿漿的稻穗。
“王爺果然心系朝廷、消息靈通!”
陛下确是昨日一早,啟程去的延壽山,許是傳話之人看走了眼,才誤回成老鴉口。”
看來,想從這老狐狸嘴裡套出實話,是不可能了。
穆王稍稍牽動嘴角,對着門外朗聲道:“既然如此,來人呐!”
“準備車馬,本王要親自去延壽山探望陛下!”
說着,擡步便要出去。
“王爺請留步——”孫著一下閃到穆王身前,伸出手臂攔住了對方去路
“張禦醫特别叮囑過,陛下靜養期間要閉門謝客、不見三光,才可确保病情好轉。”
“為此,連宮裡伺候的人都沒帶幾個,還特意留下老奴服侍王爺。”
“還望王爺三思而行,莫要辜負陛下,一番苦心盛情才好。”
穆王揮手,打掉了孫著橫在身前的小臂。
袖子往回一撤道:“本王就隔着門請個安,不會打擾陛下清淨,總管不必如此緊張吧?”
孫著将手裡拂塵搭回胳膊上。
點頭笑道:“王爺與陛下君臣情深,奴才自然不敢阻攔……”
“隻是若因王爺探視,而使陛下病體難愈、延誤朝政,奴才恐怕您也難辭其咎,沒法跟文武百官交代。”
這幾句話雖是不起眼,卻處處透露着威脅。
穆王果然回過身來——
他與孫著之間的距離更近了。
可對方照舊垂着眼皮、弧着嘴角,禮數上沒半點兒不周到的地方。
他最後問了一遍。
“陛下當真是疾病纏身,去往延壽山安養了?”
說是詢問,而在孫著聽來,穆王早已有了結論,根本沒打算聽自己說。
“王爺英明……”他依舊點着頭、哈着腰。
“不管陛下如今聖體如何、又身在何處,都相信王爺與丞相能料理好國事——這,才是最要緊的。”
說完,孫著将雙手合在一起,對着穆王作了個揖。
算是單方面終結了,這場暗藏風雨的對話。
承喜跟在孫著身後。
一面感受着冷汗爬滿自己脊背,一面感歎着師父,那強大到令人懼怕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