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幾位,咱們邊吃邊聊吧,也當為秦将軍接風洗塵!”
剛剛還一臉莊嚴的方缜,此刻卻突然憨态可掬起來。
捋着那把亂蓬蓬的胡子,就要将秦川往裡頭讓。
是的,這就是方缜。
無論眼前這人留給自己的印象是什麼,他都不會拿國事冒險。
該安排的試探、該設置的考驗,仍會一步不落地走完。
他身上,系着千萬邊地百姓的身家性命,容不得爛漫輕率。
曾經的他,連韓凜的命令都敢當堂違逆。
如今這一身鐵骨铮铮,曆經邊陲風沙的打磨。
不僅沒有消減,反而大有越挫越勇之勢。
出乎意料的是,秦川并沒有跟着挪動步子。
反而伸出手,橫亘在自己與方缜之間。
“晚輩知道,方大人和季統領為國事操勞良久,自該放松下來好好吃頓飯。”
“況先輩盛情相邀、真心款待,秦川的确不該在此時掃興。”
“但晚輩千裡迢迢而來,身負皇恩重任、家國使命,自是有許多事想與兩位前輩商議。”
隻聽他句句擲地有聲,言辭有禮有節。
“所以,秦川懇切二位,将開宴時間稍稍延後,容晚輩回禀幾句要事。”
季鷹到底是軍人出身,聽到一番如此合自己心意的話。
不覺渾身舒泰、心馳神蕩。
當下仰頭笑道:“哈哈哈,秦将軍心直口快,果然是少年英傑!”
方缜亦在心中綻開個笑。
但面上仍不露聲色地勸道:“哎?飯桌上邊吃邊說不是更好嗎?能填飽肚子,還親近熱絡!”
“還是說完正事再吃吧,否則晚輩心裡不踏實。”秦川仍然堅持。
看那身形架勢,是斷無妥協的可能。
“好……”方缜做出個邀請的手勢。
“還請秦将軍和季統領,一同到書齋叙話。”
他的第一個擔心,現在看起來的确是多餘了。
這個秦川,不是靠着關系與背景,快速攀升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有些自己的能耐在。
那第二點呢?
這個少年能通過考驗嗎?
方缜還需拭目以待。
方府裡的書齋,比想象中要敞亮得多。
秦川隻大概掃了兩眼,便看出,這不是原本作此用途的房間。
是方大人到任後,專門開辟的新地方。
裡面,橫着兩張寬闊書桌。
一張上面,放着個海碗似的筆筒,橫七豎八插着不少毛筆。
奏折和宣紙随意堆放着,有的歪在一起,有的攤開歪着。
就像是主人暫時離開一會兒,稍後便會回來的樣子。
而另一張書桌上就幹淨多了,簡直可以用空無一物來形容。
但秦川看得出,這一張才應該方大人平日寫奏疏時所用。
韓凜架子上,那數不盡的奏章,恐怕都是在這上面寫就的。
四壁沒有任何字畫或裝飾,光秃秃的。
倒十分符合秦川聽來的,關于方缜的作風和為人。
其餘位置,幾乎全被書架占了。
上面一色玩器擺件皆無,隻有多到快要放不下的書和竹簡。
幾把椅子并一個茶幾,放在靠窗的位置上,也是那種寬大的樣子。
與其他家具一樣,做工與木材皆無刻意講究。
反而有種返璞歸真、曠達疏落的原始美。
很适合朔楊這個地方。
茶香濃郁,喚回了秦川的目光。
他欣然落座,拱手向對面兩人複行過禮。
而後直截了當地問:“季統領,若将進攻日期安排在四月上旬,守軍中有多少兵馬可用?”
“三萬兩千六百人的常規守軍随時待命,定下日期随時可以出發。”
季鷹的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坐姿有種閑散的正式。
秦川點點頭。
心想人數倒是不少,卻不知配的是什麼馬。
他随即又開口道:“那軍中用……”
“我們用的不是踏燕駒!”
這邊才漏出來幾個字,季鷹就明白了他要問什麼。
秦川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不被禮儀框束,一切以解決當下時事為第一前提。
當真是痛快極了!
秦川收住話頭,把主動權交給面前的季統領。
果然,一說起軍中之事,他那副倜傥雍容的樣子,便如朝日下散去的煙霧。
全然不見了蹤影。
隻聽季鷹道:“飼養踏燕駒太耗時間,成本也太高,邊郡沒有那樣雄厚的财力。”
“軍中所用,皆是當地的旱松馬,算是踏燕駒遠親。有着極為優秀的長途遷徙能力,短時間内的奔跑速度,并不亞于踏燕駒。”
“這對于主要任務,是防守和局部出擊的守軍來講,的确是夠用了。”秦川點點頭。
邊沉吟,邊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隻不過,這樣的特性,也有個明顯不足……”
“是啊,旱松馬雖在中斷距離上,和踏燕駒相差無幾,但若想達成千裡奔襲,還是過于強人所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