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秦川想起了,小時候最喜歡看的仙音燭。
或許,整個都城、整個中州,乃至整個天下,不過就是一座大到可以包含山川湖泊、日月辰星的轉鹭燈。
人們在其中兜兜轉轉、哭哭笑笑、生生死死。
到頭來,總要相見在一處。
随着胡同口的出現,秦川甩掉了腦海中,那些雜七雜八的胡想。
他讓破軍放慢了步子,以免打擾到可能入睡的鄰居。
這種夜歸的日子,又讓秦川想起許多個曾經。
他自嘲似的撓了撓頭,心想才這個年紀竟也如老者一般,愛唠叨着回憶過去。
門上的紅喜字,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了。
或許是在某一場雨裡,或許是因為一陣大風。
又或許,隻是消失在了時光流逝中。
秦川擡手摸着記憶中的位置,發覺似乎有些燙。
卻說不清,是來自心裡?還是過往?
進得門來,破軍安安靜靜地找了塊兒牆根卧下。
秦川則把帶回的箱子,放到院裡石桌上。
屋檐下的燈籠,早就在污迹與灰塵中衰老。
隻是想不起适合的形容來描述。
那是一種黯淡的紅和旺盛的灰,所疊加在一起的顔色——
既顯得老舊,又顯得年輕。
隻不過,老舊的,是與之有關的過往。
年輕的,是每分每秒,都在刷新的時間。
沒有感慨也沒有停留地,他推門進了屋。
先是摸黑,找到蠟燭和打火之物。
給周身的方寸之地,帶去一絲光亮。
空氣中飄蕩着的灰塵味道,并不算濃烈。
秦川知道,這裡依然有人打掃。
隻是沒有以前,來得那麼勤了。
屋裡屋外換過新的蠟燭後,着實亮堂多了。
一點兒也不遜于,他和韓凜洞房花燭的那晚。
秦川借着窗前燭火,把衾單重新鋪過一遍。
連最邊緣上的褶皺都展開、捋平。
原本他是想換一床新的來着,可實在舍不得這一床的紅。
隻得用掃床的小笤帚,一遍遍拂去上面的細小塵灰,抹平其間的折痕。
然後,秦川又将當年七夕時,買來裝扮家裡的小玩意一一拿到手裡,慢條斯理地撣去浮土。
其中,那隻小布老虎,随着他的動作搖頭晃腦起來,引來秦川一片笑聲。
等忙完這些,就剩最後一項活計了。
他找來小盆和抹布,從院子裡的井中打起水。
從裡到外地擦拭起,房屋中的每一件家具陳設。
大到桌椅闆凳,小到杯盤碗碟,都被秦川悉數摸索翻找出來,仔細擦拭。
水換過一盆又一盆,身上也蒙了層微汗,但心下仍舊如呼吸一樣平穩。
在一切快要做完時,秦川才意識到——
這應該是唯一一次,不帶着傷感的歸來。
從推開門到現在,他沒有半刻悲哀或苦澀。
即使是覺察到這份異樣的當下,都沒能讓他的心再次溺進那凝固的哀痛。
因為,對于秦川來說,即将到來的出征從來都不是遠行。
而是一次朝着自己、朝着韓凜的漫長歸途。
身體愈是遠離中州,心就愈是靠近對方的魂靈。
那裡,是一片承載着光明的黑暗——
光糾纏着暗、暗環繞着光。
在無可言說的詭異與混沌裡,秦川讀懂了韓凜的孤獨和寂寞。
讀懂了,那空白年月中的無奈與果決。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兩人之間,才真正可以稱為毫無嫌隙、心有靈犀。
自此,不管相隔多遠,中間又加進來多少人、多少事。
都沒法再阻止他們,沉默的相愛、寂靜的相戀,和永恒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