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說,這不該是少年人的笑,更不該是衣食無憂的、少年王爺的笑。
秦川朝韓冶方向舉了舉杯,後者默默端起斟好的酒。
不等再有下一個眼神接觸,便一股腦灌進了嘴裡。
秦川知道,他是在替身為天子的韓凜,和身為将軍的自己難過。
畢竟,不日出征北夷的消息,如今還屬絕密。
除了最初策劃的幾位大人和父親,還有飛騎營上下,就沒有人知曉了。
所以在今日韓冶看來,這場宴請無異于讓他皇兄顔面掃地,令中州所有将士蒙羞。
可基于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他還是選擇體諒皇兄的決定,哪怕再不甘心。
“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秦川無聲地對韓冶說。
“不用等多久……估計也就四五天吧,你一定會聽到期待已久的那個答案!不僅如此,他還會托你,前去送我出征……”
他這邊剛念叨完,殿上的韓凜便舉起酒杯。
以一副年輕帝王該有的意氣風發之态,收結了今夜最後一杯酒。
而祝酒詞,自然是些追思高祖、繼往開來。
與北夷親近友好、共圖發展的美好展望。
直到最後一句——
“朕隻願不負韓家列祖列宗所托,護得中州太平,百姓安樂,再無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之事。”
說完,他看向下面執酒的衆人,并在其中找到了那個,正與自己遙遙相望的秦川。
而後在高呼的萬歲聲中,飲盡杯中酒。
這是他們兩個人,在整場宴會中僅有的一次對視。
秦川知道,他等待的那杯酒,終于來了——
這是韓凜畢生的期望,也是韓凜對他的送别!
更是彼此夢想,正式啟程的地方!
決然的意志,伴着甘冽的瓊漿灌進喉頭。
秦川受下了這杯踐行酒,接下來就該考慮,什麼時候動身了。
但憑借多年了解,和席間對北夷使者的觀察。
秦川心裡清楚,飛騎營剩下人員,恐怕還得再留些時日。
一來,馮初九他們,尚需時間打點安排沿路辎重;
二來,自己還要留下等一份情報。
一份,徹底将中州立于不敗之地的情報……
不知怎的,大殿上的莊嚴黃鐘,轉瞬就變成了歌女手中的琴音與琵琶。
當正使和左右副使分别自穆王府、齊王府,以及徐銘石的宅邸中,清醒過來時。
夜晚的紙醉金迷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清風驕陽、花香陣陣。
沒有半分懷疑的三人,立馬就将重新恢複的精力,投入到下一場歡宴之中。
甚至都沒來得及問,其他随行人員去了何處。
當然了,他們也不必白費心思。
那些同行的仆從和護衛,自然有人好生招待,把他們本就簡單的頭腦,盡數溺在酒缸裡。
使團裡的每一個人,皆陶醉在即将到來的虛幻美好中。
卻無人留意,在那場剛剛結束的宴席上,中州其實并未做出任何許諾。
哪怕是最初步的和親方案,都沒有拿出來。
韓凜隻是恭敬迎回了,祖宗的親筆書信。
緊跟着,便是耗時漫長的宴飲慶祝和一場酩酊大醉。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四天。
正使在終日聲色犬馬的熏陶下,終于有那麼一瞬間,想起了自己身負的使命。
他先是把肉塞進嘴裡,再用酒涮了涮,随即開口道:
“哎……這個、這個……王爺,近日可有朝廷内和親安排的消息?”
他問得很小心,像是既急着知道進展,又怕得知确切的歸期。
穆王向身邊侍者使了個眼色。
後者放下執起的酒壺,低眉順眼地後退兩步,垂手侍立在側。
随着嘩啦啦的酒水流淌之聲,穆王滿面堆笑道:
“貴使莫急,正午一到消息自然會來。”
說着,他将親手斟滿的杯子,推向正使手邊。
“咱們哥倆還是趁此良機,好好喝上幾盅!以後山高路遠的,相見還不知要到何時呐!”
幾句話說得正使又放松下來,連連感謝穆王的熱情款待,大有引為知己之态。
說到動情處,這位正使還頗激動地灑了幾滴痛淚。
眼圈兒紅得,可比外頭的桃花有看頭。
穆王不動聲色地應承下這些客套,心中無波無瀾。
隻是依照當初計劃,等着午時宮裡來人。
将多日的辛苦奔忙,畫上一個完美的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