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清冷疏淡,聽在他人耳裡,卻如空山溪水輕擊石上,隐隐有潺潺之聲。
擡起眼睛,蕭路終于看清了陳瑜亭,陳瑜亭亦看清了蕭路。
頭頂着半明的天空,身後皆是紅牆金瓦。
他們面對面憑立,穿着官服的陳瑜亭倒映在蕭路眼裡。
身披常服的蕭路,又自陳瑜亭的眸子中轉映而出。
霎時間,天地無色、周身無風。
兩人在快速旋轉的影像下,逐漸成為彼此的倒影。
恍惚中,陳瑜亭覺得,蕭路就是另一個世界裡的自己。
依舊過着閑居山水、風清月明的日子。
那蕭路呢?
他從陳瑜亭身上,看到了蕭氏先輩們的樣子。
也似乎更加明白了,先祖們當日的選擇。
家國恩義或許的确不足以,令他們前赴後繼。
但黎民蒼生,卻是讓人永遠都放不下的牽挂。
隻要還有百姓深陷水火,他們就會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陳瑜亭和蕭路二人對視良久,最後并未說什麼話。
隻是微微颔首輕笑,将一切化在了不言之中。
日頭升得越來越快了,五人不再耽擱 ,結着伴便往宮裡走去。
待進得殿内才發現,齊王竟早早就到了,拉着同樣一早來的淳王,正在說着什麼。
秦川看韓冶的頭埋得很低,表情十分嚴肅鄭重。
應該是被教育了一通,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趁着齊王和穆王他們招呼的時候,韓冶趕忙跑到秦川身邊。
像抓住救星一樣長舒了一口氣,立馬變出個笑模樣道:
“秦大哥,皇兄也叫你來啦?太好了,這下我可有伴兒了!”
秦川在心裡斜他一眼。
“什麼叫做也來了?我才不是專為給你作伴的呢!”
可手上還是加了勁兒,把韓冶拉到身邊。
誰讓他是韓凜的弟弟,也算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難道還真要計較他的“童言無忌”不成?
雖然以韓冶的年齡,本該早算不得孩童了。
聽到大殿中央的熱鬧,徐銘石和黃磬從靠窗一側的書案前走出來。
與諸人樂呵呵見了禮。
齊王快人快語,問道:“二位在忙什麼?竟半點兒不得閑?”
徐銘石回說:“這不是人口統計,又有新的數據彙報上來嗎?想白白等着也是浪費時間,就和黃大人一起,能忙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穆王點點頭,稱贊道:“二位大人,當真是不辭辛勞!”
徐銘石和黃磬連忙拱手回應:“王爺謬贊了,都是為百姓辦事,豈能讨功言累!”
這下,今次殿前問學的主要人物,基本就算是湊齊了。
衆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氣氛熱絡但不吵鬧,彼此尊重又不虛僞。
這樣的氛圍讓蕭路很舒服。
他看着每一個人的眼睛,相信他們的所說所做,的确出于真心。
并且不是因為天子或祖宗,而是實實在在為了民衆。
“這等朝堂風氣,難怪中州欣欣向榮。”
蕭路正想着,就瞥見一抹明黃色身影,出現在拐角。
一邊說着“諸卿免禮”,一邊站定在大殿中央,笑着看向衆人。
韓凜先是看到了秦川,而後者也正笑嘻嘻地看過來。
那直白火熱的眼神落在兩人之間,真可以說是毫無避諱可言。
緊跟着,韓凜瞥見了秦川身邊的韓冶,微微點點頭算是對他的招呼。
隻這一下就讓韓冶,開心到簡直要起飛。
然後,韓凜注意到了蕭路。
别看殿内這麼多人,個個官高爵顯、威儀堂堂。
可蕭路本身的光芒,依舊難以掩蓋。
别說放在偌大的宮殿中,就是放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此人亦十分出衆奪目。
根本不消費力,就能引來萬千目光。
“風月依然,萬裡江清”
是韓凜,對蕭路的最初印象。
雖然他那餐葩飲露的神仙風姿,的确奪人心魄。
但整個人往那裡一站,總隐隐有種物是人非的蒼茫之态。
帶着滄海桑田後的悲憫寥落,黯然銷魂處又哀而不傷。
是恰到好處的柔腸脈脈、愁楚絲絲。
“諸位請吧。”
韓凜踏上殿前的高台,落座于書案之後。
堂下衆人則由不同的内監引着,分左右列坐在兩側。
這次的座次排序,可謂相當有趣——
完全不按官階尊卑,一點兒不講禮法體統!
秦淮的身側是蕭路,蕭路的對面就是陳瑜亭。
而秦川和韓冶被安排在了一起,穆王的一邊是齊王,另一邊就是黃磬與徐銘石。
這不拘一格的形式,自是很得蕭路青眼。
他本就是個塵世之外的人,為着凡心初動才不得已離開了宜居之地。
原以為,秦淮的将軍府,是這世間唯一能包容下,自己乖僻邪謬的所在。
卻沒想到,在這最重體統規矩的皇家禁院,還能見到如此新穎奇異之舉。
起初還是平淡如水的心境,這下倒真掀起了強烈得好奇。
他微微偏轉過頭,目光直直看向韓凜,毫不隐藏遮蔽,也不怕冒犯聖顔。
秦淮見其如此動作,知道這是蕭路認可對方的征兆。
不覺嘴角含笑,滿目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