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和反饋的都說,朝廷此舉,大大提振了百姓的積極性。”
“很多地方甚至出現了,農戶連夜排隊等待登記的情況。更有的郡縣入戶核準官員,五天磨壞一雙鞋,卻仍在街頭巷尾、田間地頭奔波,隻為盡快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真是辛苦你們了!”韓凜聽着黃磬的表述很是動容。
“凡一心一意想着百姓、想着朝廷的,無論是官員還是小吏,甚至于是幫忙的裡長地保,都應該嘉獎。”
“黃愛卿,你本就是掌管财務稅收的大臣,獎勵制度你與徐愛卿商量出個數,看着給就是!”
這下子,可真驚着了黃磬和徐銘石,兩人趕緊起身作揖道:“微臣不敢!”
韓凜揮了揮手說:
“這有什麼?二位的為人朕再清楚不過,相信定能賞罰分明、公正公道!隻是記錄的賬目别亂就行,免得後期庫裡不好對賬。”
“這……”見徐、黃二人仍有猶豫之色,韓凜又補充道:
“對人對事,本就該賞罰清晰得當,這樣才有越來越多的人,肯為百姓出力。”
“然而,此次事件一環套一環、一層疊一層,朕在最頂上,難免會忽略底下的辛苦。”
“你們接觸全面,必能制定出更加合理的獎勵機制,不至讓官員寒心,又不至讓國庫吃緊。”
聽過此番解釋後,兩人明白了韓凜的用心良苦,再拜後才重重應下。
黃磬還表示,會盡快拿出具體措施讓韓凜過目。
重新落座後,徐銘石拿出随身攜帶的冊子,道:
“陛下,微臣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事關重大——我與黃大人讨論再三,還是覺得應該先讓您知曉。”
“哦?”韓凜明顯看出,兩人臉上的鄭重與為難,不覺将身子坐得更直了。
“徐愛卿但講無妨。”
“謝陛下!”徐銘石翻開那本冊子,說道:
“陛下,即便目前彙總到朝廷的數據隻有三成,可仍能從中,找到些規律、發現些端倪。”
“其中最棘手的一項便是,貧戶的數量遠遠超出當日預計。”
“後來,黃大人派人重新核準貧戶情況,将詳細信息記錄下來,我們才發現——大部分貧戶都是因病緻貧、因殘緻貧,或是失去主要壯勞力,所導緻的返貧。”
“這些人大多家徒四壁,家裡隻剩老弱婦孺,即使有閑田也無力耕種,隻得苦苦挨着。”
随着徐銘石地講述,韓凜的眉頭跟着皺了起來。
是啊,這等情況下的貧戶,不是簡單的免賦稅便可以解決的。
不讓他們交糧交錢,他們也沒有任何剩餘,日子沒有起色,又何談越過越好呢?
沉吟了半晌,韓凜才開口道:“徐愛卿所說,的确是頭等大事,你們可有對策嗎?”
徐銘石向黃磬使了個眼色,後者快速翻開自己手上的那本冊子。
“陛下,确有幾個不成型的方案。”
“說來聽聽。”韓凜的語氣依舊冷靜,但看得出十分上心。
“我們初步計劃,由朝廷出資購買耕牛,再由衙門視情況對耕牛或租或借。”
“一來可以為衙門口添一項收入,二來可以為有需要的貧戶、下戶人家提供幫助,倘若中戶和上戶一時耕牛不足,也可解燃眉之急,不至耽誤耕種。”
“這倒是個辦法……”韓凜盤算着。
“隻是,萬不可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讓朝廷的好心,變成謀私利的工具。”
黃磬拱手道:
“陛下深思熟慮,所以租借耕牛要有明确的規定。貧戶與下戶是無償出借,中戶和上戶分别需要繳納一定的銀錢,且各地要有嚴格的上限要求。”
“此外,每年還要上報巡查統計,以保證朝廷花錢買的耕牛,不至淪為衙門的私有财産,出現濫用的情況。”
“好!想得果然周到!”韓凜這算放下了心。
“朝廷統計人口、劃分戶等,原不是為了困住百姓,而是希望他們都能越過越好。”
“貧戶擺脫饑寒、下戶躍升中戶、中戶奔着上戶……如此一來,民間才能欣欣向榮,百姓們落得真實惠,朝廷才能跟着受益!”
“正是如此!”徐銘石朗聲道,“陛下心系百姓之心,臣等感銘!”
“這第二策我們想的是,可以由各地衙門出面團結裡長、地保,再由他們牽頭協同村民。”
“給予貧戶家庭進行耕種和收割上的幫助,先讓田地活起來,再慢慢形成以街道、村莊為據點的互助形式。”
“這個辦法的确可行,但也要有獎勵才有動力。否則耕種本就辛苦,誰又願意多幹别人家的活呢?”
“不如朝廷每年統計,各地脫貧的家庭和人口,對卓有成效的當地進行獎勵,百姓進行減稅。”
“尤其對沒有貧戶、下戶的郡縣,要加大宣傳的力度,作為榜樣标杆,更要嘉獎到位。”
不得不說,韓凜腦子的确轉得很快。
除了依靠官員和百姓的自覺自願,還是獎懲手段更加有效。
“陛下聖明!”徐銘石和黃磬紛紛起身 ,叩拜這個年輕老成的帝王。
“還有,”韓凜思慮再三,還是開口道:
“朝廷可以鼓勵婦女進行勞動,不僅是紡紗刺繡等事。而是與男子一樣,可以嘗試多種勞動形式,以改善家庭内的收入組成,也算多個進項。”
徐銘石和黃磬,顯然是沒有料到天子會有此提議,皆面露難色。
并不是他們迂腐,而是從古至今,都沒有這樣的政令。
一旦頒布下去,阻力可想而知。
“朕知道,這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韓凜瞧見他們眼裡的擔憂,笑得反而很寬和。
“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把婦女拴在家裡,要的就是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就是個伺候公婆、灑掃庭除。”
“而這些規矩的弊端,可不就是一朝喪失勞力,全家饑寒交迫嗎?人,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人的規矩,就是廢紙一張,就是酸腐棺材裡挺着的僵屍,妄圖用更多性命,去填它的道德壓迫!”
韓凜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可以說有些失态。
可徐銘石和黃磬都明白,這是韓凜在為天下,所有受約束和桎梏的人鳴不平。
這一樁,他們不是想不到,而是實在沒有牽頭的能力。
如此艱難之事,也就隻有從天子這個位置上的人,開始推行,才有成功的一線生機。
“從現在起,官府層面不再強調守貞、守節,不再阻止女子,因勞作需要的抛頭露面。”
“先把這兩條,實實在在地做下去,給彼此一個緩沖和适應。”
韓凜顯然沒有因為情感而昏頭。
他知道自己面前這座大山,不是須臾之間便可輕易撼動的。
但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
現在他提出來,算是為天下女子争取一點自由吧。
為了自己死去的母親,也為了嫁入深宅的姐妹。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徐銘石和黃磬叩拜韓凜,每一句萬歲都情真意切。
韓凜聽在耳裡,明白他們對自己的支持與寬容,笑着說:
“兩位愛卿平身吧!接下去,就按兩位商量好地辦,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看見成效了。”
等二人起身告退後,夜色已經高懸。
照理說,深秋的天兒該是很冷的。
可此時此刻,他們隻覺自己手腳都是暖的。
心裡的熱,更是無處安放。
隻想快些回到自己的書案前,将那些條款再做細化。
一刻也不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