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凜與穆王相視一笑。
穆王笑得是,對方短短時間就頗有明君之風。
韓凜則笑,此人果然選得沒錯。
“方才陛下說,命方大人出任朔楊長使這事兒犯難。”
笑過之後,繼續着話題:“能說說難從何來嗎?”
韓凜歎口氣,起身踱了幾步。
“方大人剛正忠直,實屬正人君子,為官清廉不說,更心系朝廷百姓。京中目前最缺的,正是這等堅持原則之人。”
“但若執意将其留在朝堂上,隻怕拜相風波一起,照方大人那性子,不等别人挑唆就會出頭幹涉。
“到時一個不好,鬧到貶官乃至流放境地,豈不誤了一介忠臣……”
韓凜思忖着語言,接下去說。
“如此孤直,在京城是吃不開的——總會為人所利用。”
“到了朔楊那種地方,這份忠勇定然大有作為——雖是文官出身,卻管保比軍人脊梁都硬。”
話到此處,韓凜又歎口氣。
“然自古以來人人都喜做京官,天子腳下富貴鄉不說,升遷機會也多。”
“此去山高路遠,隻怕今生再難升遷……對一代忠臣來說,實在有些不公……”
“況且——”直到此刻,他還在找着理由。
“陳大人遲早要拜相,這方大人再一走。禦塾正副手同時缺位,隻怕剛上正軌的人才選拔就要擱置了。”
韓凜一口氣說完,腳步應聲而停。
他坐到旁邊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穆王。
“哈哈哈哈哈……”對面爆發出爽朗笑聲。
宛若定海神針般,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想不到陛下,考慮得如此周全!今後啊,是真用不着我這把老骨頭了,哈哈哈!”
穆王誇贊韓凜幾句,才将話引入正途。
“既已思慮周全,那何必再遲疑呢?陳大人拜相後留守京中,禦塾長使一職由他繼續兼任就是。”
穆王之言,如同撥開迷霧的陽光,照進韓凜心底。
“且陳大人拜相勢在必行!隻看徐銘石近段時間表現,此事一出他必會拿方缜擋刀。”
“到時候鬧起來難看,貶官罷官都算好的。以方大人不懂回旋的個性,隻怕落個流放殺頭、株連親族,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韓凜将眼神移向别處,裡頭堆滿了失落與惋惜。
“陛下适才說京中好做官?這可是看低了方大人啊!若其隻求自保升遷,又怎會為朝廷、為百姓,一次次出言頂撞您?”
“方大人所求,莫過于為國盡忠、為民請命——無論在京城還是朔楊,隻要能夠保全此心,便是陛下對他最大的恩遇!”
話到此處穆王站起身,執手向韓凜重重拜了下去,良久不曾起身。
“臣替方大人,求陛下成全!”
韓凜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握住穆王的手。
“皇叔一番苦心,朕替方大人謝過!”語氣裡,有難掩的哽咽。
“既是如此,孫著……”他轉頭喚過身邊人。
“奴才在。”對方立馬雙膝跪地。
“明日辰時一早,傳方缜觐見!”韓凜恢複下鎮定,還帶着不容置疑的豪邁。
“朕要将這事,原原本本與其說個清楚!既是明君忠臣,便沒什麼好藏着掖着!”
“是!”孫著肅然領命,算是對方大人一番敬重之心。
“陛下聖明!”身後穆王發出聲感歎。
韓凜回頭看去,隻見對方眼中隐隐閃動着淚光。
是啊,明日領命一去,今生隻恐無緣再見了……
秦川回到府裡時,韓凜與穆王談話已将近尾聲。
這一次,他沒有留穆王用膳。
很明顯,兩人狀态都帶着種感慨的悲傷。
隻是他們也都明白,為君者總有不得已的時候。
眼下對方大人的安排,是能想到的最好結局。
對方告辭後,韓凜一人憑窗遠眺。
望着天上那輪馬上要圓起來的月亮,心中不禁唏噓。
為了中州的發展和安定,他這一生将會做出很多不得已的決定。
随着時間流逝,傷感與惆怅會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
隻不過現在,韓凜還沒能适應這份“犧牲”。
年輕的心髒跳動着,為所有不公而痛苦。
這份痛苦,鬼使神差地順着目光飛過宮牆,直直抵達秦川心底。
剛拿起碗筷的少年,隻覺一陣抽疼。
他沒有停下手裡動作,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韓凜他……”
這是秦川第一個念頭!
雖然覺得這種猜測太過無羁,但還是經不住如此想。
他将端着碗的手搭在桌上,轉頭看了看窗外。
依然是那輪明月。
僅剩半塊缺角就能走到完滿,如同一個輪回。
是啊,月亮總有陰晴、有圓缺。
可又有多少人,被埋沒在這一次次光陰流轉中,從此不見了蹤影?
秦川收回目光,趕緊搖了搖頭。
以驅趕腦中,這過于矯情的感想。
“以前從不這樣的,今天這是怎麼了?”帶着責備诘問自己。
“難道是剛剛和韓凜分開,一時還不适應?不行不行,他有那麼多事要忙,我也不能英雄氣短!”
秦川端起碗,快速扒拉起飯。
随着桌上碗碟掃空大半,心思也漸漸穩了下來。
命人撤去杯盤後,他起身往别苑走去。
趁父親還沒回來,有些話秦川想對蕭路說——
他想告訴師父,從今往後再沒什麼能動搖自己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