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民曲梁,見過世子爺!”
“小、小人吳棟,叩見爺!”
姬珣垂眸望去。
曲梁前襟褶皺,吳棟玉冠缺口……無論形貌氣度、身份地位,眼前兩人都與衣香鬓影雕梁畫棟的周遭格格不入。
京官同船尚且合情,伎子同遊尚且合理,他兩人又是因何會出現在此處?
再有,伎子尚且能大大方方傾身施禮,他兩人是何身份,見到他何以懼怕至此?
姬珣淡然收回目光,轉頭朝莫聞識幾人道:“莫大人,他兩人是?”
後頭兩名主事眼神交彙,吳鵬程似突然想起此事與自己有關,右首猛拍了拍額頭,躬着身,大步走向姬珣道:“他兩人不識規矩,世子爺大人又打量!”
姬珣劍眉微挑,不等追問,又見他狠狠瞪了一眼那兩人,又滿臉堆笑道:“不敢瞞世子爺,吳棟是下官遠方親戚,曲梁是他同鄉。兩人前兩日剛來府上,下官念着他兩人都是第一次進京,今日出門,便将兩人都帶上了。不想沖撞了世子爺,還望世子爺恕罪。”
“談何沖撞?”
姬珣擺擺手,沒來得及讓幾人自在些,又聽“哎呦”一聲,不等他回頭,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衆人齊刷刷回頭,卻也不知那兩名同鄉兄弟搗鼓着什麼,你搡我退轉眼到了船邊,而後吳棟一腳踏空,悶頭栽進了池裡。
“救命!”
吳棟似乎不會凫水,撲騰着雙手,很快上氣不接下氣。
“大人救命!”
姬珣正要上前,餘光裡映入莫聞識一臉鄙夷的神情,神情倏地一怔。
不等細看,莫聞識已然收回目光,提步走到船頭,舉目望了望蓮葉田田的遙處,倏地振臂一揮。
姬珣正不解其意,泛遊湖上的小船倏地沒了動靜。
下一刹,兩名身形魁偉的男子出現在船頭,面不改色往湖裡縱身一躍?
片刻而已,遊魚驚走,蓮葉翻折,兩名男子将兩眼翻白的吳棟推上畫舫,不等誰人開口,又一個猛子紮回進水裡。
姬珣兩眼盯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目光倏地一沉。
東南、西南、正南……泛舟湖上的幾條小船看似優哉遊哉各不相幹,實則分明将他幾人所在的畫舫圍了起來。
倘若他兩人不曾經由北岸入湖,倘若小船不曾陰差陽錯靠近三拱橋,經由南岸入河之人能否靠近畫舫?
賞春冶遊而已,何以如此小心謹慎?
隻他與船上幾人畢竟素不相識,過問太多,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咳咳!”
衆人朝瑟瑟發抖的吳棟圍攏之際,姬珣轉向神情莫測的莫聞識,拱手道:“今日多有叨擾!莫大人,我們改日再續!”
莫聞識連忙傾身,恭敬道:“世子爺慢走!”
“莫大人留步!”
*
作别朱伯,回到南甯别院已是午後。
兩人沒來得及進門,迷糓自檐上一躍而下,攔住兩人去路道:“公子,偏廳有你的訪客。”
“訪客?來尋我的?”姬珣眨眨眼,一臉莫名道,“誰?”
迷糓颔首:“國師空桑。”
“空桑?!”姬珣下意識蹙眉,“來尋我?他尋我作甚?”
“是那位自稱靡音族人的國師?”宋晞走到他身側,思量片刻,仰頭看着他道,“會不會是為參商台之事?”
姬珣輕搖搖頭,轉頭交代迷糓道:“迷糓,你先帶雲姑娘進去,我去會會他。”
“好!”
*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春晖斜照的偏廳廊下,不等看清門内情形,姬珣拱着雙手邁過大門,滿臉堆笑道:“國師今日怎麼有空來我南甯别莊?”
“世子爺!”
立于窗邊的空桑蓦然回頭,瞧見隻身前來之人,卻不還禮,隻大喇喇望了望他身後,徑直道:“聖女沒伴世子爺左右?”
姬珣的步子猛得一頓,不顧禮數周全與否,冷眼盯着不請自來的空桑,沉聲道:“國師此言何意?”
空桑卻不應話,轉而盤起纏在腕間的赤玉珠簾,照着春晖的眸間忽而泛起些許笑意。
“小侯爺莫急,沒将聖女身份告知聖上,正是空某的誠意。”
姬珣不為所動,看他許久,神色冷然道:“恕姬某才疏學淺,實在不知國師言下何意?”
空桑動作一頓,注目片刻,倏地輕歎一聲,神情無奈道:“世子爺似乎對空某頗多誤會……”
他轉身行至窗前,舉目望着宮城方向,慢條斯理道:“倘若空某說,向聖上透露聖女的行蹤,與之虛與委蛇,皆非出自空某本心,世子爺可信?”
姬珣面色驟沉,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緊握成了拳,咯吱作響。
先前他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雲裳怎會被困在那間天不見日的别莊三年之久?她為何隻身出走子虛谷?又是着了誰人的道?
而今再看,空桑自稱靡音族人,真假不論,他必定對族中事務十二萬分了解。
雲裳的出走與被騙,會否是他的手筆?姬珣擡眸,盯着空桑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盤在手裡的珠串倏地一頓。
春風拂過十裡竹林,空桑于搖曳竹影間徐徐開口。
“古語有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火燒子虛谷時,被天下人誤會時,世子爺心中作何想?”
姬珣一聲輕笑,看着光影下羽衣蹁跹依稀出塵的空桑,徐徐道:“國師言下之意,遠赴京城獻長生策,置聖女于死地,置族人于水火,自己高居廟堂之上,享無雙榮華……皆情非得已?”
眼底似有暗影一閃而過,空桑回首望着姬珣,淡淡道:“某平生所求,不過族人一線生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