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麼,姬珣沉着臉,接過話頭道:“你是說,他看出了梁川水的異常,推斷出梁川上遊或有人在私鑄兵器?”
“雖不似世子爺慧眼,也大差不差。”宮商搖搖頭,懶洋洋道,“孟嶽瞧見了往來梁川的船隻,雖不能确認,但那船裡恰巧坐着神女幾人。”
“神女?”姬珣劍眉微挑,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你是說,神女原是由男人假扮之事,被孟嶽識破了?”
宮商目光微滞,又似對他的道破身份不以為意,眼角下彎,傾身拱着手道:“世子爺果真慧眼如炬。”
胸口陣陣發悶,雙手攥着扶手平複許久,姬珣輕出一口氣,又轉向仿佛置身事外的梁王,繼續道:“敢問王爺,太子、端華他可知梁州城中事?”
瞞報赭礦、私鑄兵器,草菅人命……此間種種,是梁王一意孤行,還是有端華的示意與參與?
“太子?”
梁王垂目沉吟,直至盞中熱氣漸消,四目相對,他眼裡的戲谑與冷淡不再,取而代之以發乎本心的愛憐與不舍。
“珧兒他,一人之下、天資無雙,本該是這世上頂頂尊貴之人……奈何承東宮位太早,沒能建下過什麼拿的出手的功勳,今上又以武定國,朝中因此時有議論……
“身旁也沒什麼得力可靠之人,那南洛,說是親信,實則成日裡隻知溜須拍馬,做不成什麼大事;賀蘭詹事,雖能一用,到底念着陛下舊情。子晔許也聽說過,賀蘭是今上為北甯候時于戰場上救下之人,因救下之地在賀蘭山,才改作賀蘭。他忠心不二之人唯有今上。
“讓他跟着太子,是信任,還是為警醒,如今下定論還言之過早。
“珧兒久居深宮,宮外之事不好籌謀,隻能由我這舅舅越俎代庖卻也無妨……隻求他榮登九五之日,莫要忘了我姜家之功……”
廊下燈籠搖曳,迎風而來的風越發寒涼。
宋晞和追影去了一個時辰有餘,依舊杳無回音。
姬珣攥着扶手的十指越發緊握,身下的花梨木椅越來越讓他如坐針氈。
第三問後,他當正面相迎,還是退步朝後?此兩者外,眼前之局可還有第三種破局之法?
腦中思緒翻湧,面上一如既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三問。”
仿佛對他的動機不慎好奇,姬珣不再追問端華相關之事,轉而道:“神女峰下的金絲蘭,敢問王爺,是從何而來?”
梁王刀眉微挑,擡頭同時,眼底似突然掠過一絲意興闌珊。
“子晔胸懷天下,南州百姓有福。隻是,”他揭開茶蓋的動作再次一頓,懶洋洋道,“并非本王食言,實在是與那人有言在先,此事天知地知,萬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不等姬珣再問,梁王拂袖起身,提了提衣袂,轉身朝後道:“三問皆畢,宮商?”
廊下衆人臉色齊齊一變。
不等姬珣開口,金影幾人執劍在前,隻怕梁王突然發難。
待侍衛撤下桌椅茶具,梁王主仆兩人已行至人群之外,遙遙望了望燈影綽綽的廊下,不疾不徐道:“将選擇權交由我子晔侄兒。”
“是!”
不等他幾人多話,依依如訴的晚風裡,袅袅笛音又起。
靜默許久的梁州高門如同木偶被牽動了線,轉身朝向大門方向,一步一頓,直奔姬珣幾人所在。
姬珣幾人連退三步,燈影描刻下的面容霎時蒼白。
設局之人用心何等險惡。
倘若出手,他幾人的手上便會被迫沾上無辜者的血。來日被問責,他難辭其咎,更不知何以面對廊下人親朋友鄰的目光?
倘若隻退不進,即便被誤傷,即便父侯與今上追究起今日傷他之人,而今階下之人皆能被問責,隻梁王依舊高高挂起,片葉不沾身……
誰能相信天下竟有此等邪術,笛音而已,竟能控得人無知無覺,聽命行事。
“爺!”
疾風幾人圍攏在旁。
笛音越是婉轉,近前而來的步調越是堅定,他幾人的面色越是難看。
依稀受那笛音影響,劍拔弩張的當下,手中長劍震動,赤練流火。
燈火昏晦的廊下仿佛有根無形無影的弦,繃至極緻,随時便能見血封喉……
“飒——”
眼見知州申氏并兩名青年已邁過門廊,衆人皆已提起手中劍,間不容發,月華頃灑的屋外,一道破風聲凜然響起。
姬珣幾人下意識擡起頭,正見一支長箭下方懸了個棕灰色小兜,穿過晚月照亮的琉璃瓦,掠過長街,奔他幾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