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兩字掠過腦海,宋晞搭在樹幹上的手微微一頓。
誰人會在夜半祭祀?
再有,若她沒看錯,那撫琴之人應當就是不時前的吹笛人,而今吹笛人在此,那夜半出門的十數名姑娘又在何處?
“棺椁?!”
直至姬珣壓着嗓子的低呼落入耳中,看清那高台前半隐在花田裡的物事,宋晞柳目驟凜,握着枝杆的手陡然用力。
以“祭壇”為中心,如朝陽花般散落在花田裡一方方柳木,不是薄木棺椁,又是何物?
莫非……
想到某種可能性,宋晞的目光重重一顫。
——讓姑娘們提前吃下假死藥,難道是為确保她們不會在棺椁中悶死?!孟愉離世是為她身懷有孕而吐出了大半假死之藥?
“阿晞?!”
穿過長夜而來的風越是輕柔,弦音越是舒緩,宋晞的心跳越是劇烈,臉色越是難看。
分明近在咫尺,姬珣的聲音卻似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紗。
咚咚咚!
咚咚咚!
耳畔充斥着越來越鼓噪的心跳聲。
直至置身其間的梧桐木因她不受控的顫動而輕輕戰栗,姬珣借散落其間的月華看清她已然怔忪的神色,面色倏地一凜,一手護在在身後,一手拉起她緊攥着樹幹的雙手,着急道:“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适?”
晚風徐徐,弦音如訴。
宋晞兩耳不聞此間事,心上為一股從不曾有過的迫切情緒占據——迫切想要追随那越發激昂的弦音而去。
“阿晞!”
兩眼朝向祭壇方向,雙手松開樹幹刹那,護在她腰上的手陡然用力。
姬珣變了調的聲音穿破弦音與鼓噪,倏而落入她耳中。
弦音落定,月華遠去。
看清自己置身之地,仿佛一桶涼水兜頭淋下,宋晞的心重重一沉。
“那是?”
看着招搖在月華下的無垠花海,宋晞心口一抽,握着姬珣的手陡然用力。
“阿晞?”
姬珣收緊臂腕,盯着她一動不動。
宋晞的面容雖蒼白,雙目已然清明。
确認她已無大礙,姬珣輕出一口氣,一邊扶她坐穩,一邊不放心道:“方才是怎麼了?頭暈?還是想到了什麼?”
宋晞輕搖搖頭,兩眼一動不動望着花田方向,雙唇翕動許久,啞聲道:“可還記得書中所說,蒼雲山下的金絲蘭是何模樣?”
“金絲蘭?”
姬珣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月華頃灑之地,目光緊跟着一沉。
“蕊如金絲,葉如蘭草……”
思量越深,他的面色越是難看,語調越是沉而緩。
“喜陰惡陽,好陰濕之地,多見于湖泊、崖下、山陰……”
他陡然收回目光,轉頭看着對方道:“聽聞那金絲蘭隻生于鄀國蒼雲山,西梁山下如何會有金絲蘭?會不會……”
會不會弄錯了什麼?
不等他說完,宋晞映着晚月的眸光微微一顫,附耳道:“昔日在琪鸾宮,柳娘娘曾親口告知,蒼雲山連年少雨,金絲蘭的産量一年不如一年。不僅如此,鄀國古書有錄,數百年前,靡音族人曾居住在蒼雲山,時間雖不長,若有何處也長有金絲蘭……或有人将種子帶離了蒼雲山,也未可知。”
“靡音族人?!”
姬珣的目光重重一顫。
如此說來,靡音族人的确以月神為尊,族内秘術也多在月夜下進行,可他認識的靡音族人,無論四海為尊時,還是四海為家時,皆心性純良與人為善,不說心懷天下,斷不會以活人為祭,眼前情形……
“不一定是靡音族人。”不等他思量分明,宋晞輕搖搖頭,輕聲道:“柳娘娘說過,代巒制作婆娑膏所用之金絲蘭,并非出自鄀國。”
代巒!
姬珣的眼睛倏地一亮。
除卻靡音族人,酉國三公子也曾出入子虛谷。莫不是代巒在離谷之際竊走了金絲蘭的種子?
又似乎有些牽強。
一來,代巒已經失勢,而神女峰下的神女廟香火正鼎盛;二來,祈酉交界之地多荒山野嶺,若是代巒所為,為何不将金絲蘭種在酉國境内,卻要深入千裡之外的梁州?
可那人必定十分熟悉子虛谷,又得族人百般信任,若非如此,他如何能輕而易順走金絲蘭的種子?
如是了解子虛谷之人,無論是否靡音族人,會否同樣了解……
他轉向細碎月華之下正低眉沉吟的宋晞,目光越來越沉:“方才……是受花田影響?”
宋晞微微一怔,視線透過婆娑的梧桐葉,掠經萬頃花海,落定在高台之上低眉弄弦之人。
“與其說是這片花田……”
眸光随同弦端的浮芒微微一顫。
金絲蘭花少則怡情,多則緻幻,過則成瘾。眼前春花如海,出現些許幻覺并非全然不可能。
隻是方才與現在有何不同?
若是春花之故,又為何隻她一人受了影響?
“锵——”
春花搖曳,餘音袅袅随風散。
圓月隐落神女峰之際,引魂曲三字浮出腦海,宋晞的心口刹時一片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