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自頭頂上方散落,晶瑩剔透,紛紛如同千樹萬樹,落英缤紛。
心跳沒能平穩,四目相對,旋即變得更為聒噪難安。
姬珣擁住的安甯之外,晚月冉冉,風雪飄飄,栖落他宛如刀裁的鬓邊,仿佛墨畫的眉眼。
袅袅風,溶溶月,漫天雪花飛旋。宋晞生出錯覺,此情此景,實在像極了某個刹那,曾掠過她腦海的,與君共白頭。
“可還好?”
姬珣拂去飄落她肩上的雪花,正要提步去摘白梅,左側衣袖被她輕輕一拽。
不等他回頭,眼前人陡然靠近,空蕩的胸前複又滿懷。
他下意識低下頭,正見一枝探出檐廊的白梅照着晚月映入她微微顫動、情意綿綿的雙眸。
凜風吹紅面頰,吹亂鬓邊發。
發梢拂過頸側,撩亂人心湖。四目相對,姬珣吐息微滞,擁着她的手陡然用力。
風輕月淡,梅落香欲染。
人影交疊,懷抱婉娩香。
凝着熱切的目光掠過頸側,流連唇畔,望入在她凝着風月的眉眼間。
白雪寒梅、廊閣晚月,江湖廟堂紛紛遁遠,他的眼前隻剩此時此刻、此間風月。
不知過了多久,瓦上落下簌簌積雪,廊下燈籠幽幽一顫。
宋晞蓦然回神,頂着绯紅的臉,推開他道:“正事要緊。”
“什麼?”姬珣與她交頸相擁,隻不松手。
宋晞隻覺耳朵尖發癢,一邊錯身躲避,一邊仰頭朝他道:“下午在書房待了許久,除卻水影,京裡來消息了?”
擁着她的力道倏地一頓。
“過完年就動身……”
輕如落雪的吻拂過耳際,停留眉心。
分明廊外寒風凜冽,宋晞卻似聽見了柔如春風的呢喃。
“姑娘可願同往?”
拉着他的手倏而用力,宋晞渾身一顫。
——同往那個書寫繁華與尊榮,掩埋殘忍與不堪,亦葬着她的過去與真相之地?
分明自重生起便盼着今日,臨到近前,心下卻莫名生出幾分惶惑來。
飛雪簌簌,寒風蕭蕭。
不知過了多久,院牆彼端傳來甯妍幾人的笑鬧聲,宋晞自失神間陡然醒轉,垂目忖度片刻,忽然道:“一直忘了問,一别經年,琢玉如何了?”
“琢玉?”姬珣一怔,“你說二殿下?”
昔日的北甯侯府次子,今日的祈國二皇子、朔邊将軍,名姬琅,字琢玉,與他二人亦是自幼相識。
“彼時在迢西驿站,子階說北甯軍今歸二皇子麾下。”
宋晞輕輕颔首,神情若有所思:“若是沒記錯,琢玉今歲十七?”
姬珣眸光忽閃。
不知是背陰抑晚月之故,比之方才,他的目光好似突然沉郁不少。
直至一陣風起,廊下燈影搖顫,他下意識錯步上前,擋住風口同時,低垂着眼簾,颔首道:“方貴妃不欲琢玉為權勢地位所累,今上承位不多時,便讓方将軍上書說北疆遼闊,北甯軍不可一日無帥……而後以熟悉地形唯有,陪着二殿下一道北上。”
宋晞一驚,圓瞪着雙眼道:“貴妃也在北州?”
姬珣搖搖頭,黯然道:“今上之心……”
宋晞心一沉。
南甯侯府在此,南甯少帥在此,南甯侯本人何以鳏居于千裡之外的祈都?方舸和二殿下同在北州,方貴妃如何會被允許出宮?
本以為永熹的防範隻對外臣,今日才知,對妻妾子女,原來同樣如此。
眼神交彙,姬珣立時掩下眸間一閃即逝的黯然,忖度片刻,繼續話頭道:“幾日前才收到琢玉的信,說今歲北地苦寒,他門前的雪已有三尺厚,好在他一早聽了娘親和舅舅的話,讓北甯軍開荒種地,屯夠了過冬之物。若隻等京中,還不知如何過冬……”
宋晞拉住他不知何時緊攥成拳的手,細吻落向關節,又道:“學問如何?方将軍大字不識,可别耽誤了才好。”
“你莫非忘了……”
指間殘存着她的輕柔,姬珣眼裡跟着泛起不自知的柔和,搖頭道:“琢玉開蒙時,是太子殿下一筆一劃教他讀書習字。今日之琢玉,性子雖不同,朝中時有傳言,頗有昔日朝榮太子之風。”
“朝榮太子之風?”
拉着他的手蓦然一頓。
檐下積雪簌簌,映入宋晞眸間,蕩起一層細碎漣漪。
似欣慰、似懷戀,又似糅雜着萬般無奈與錯雜。
少頃,柳目倏而下彎,她的眼裡噙着懷戀,開口道:“可還記得他牙牙學語時,粉粉嫩嫩,一點不似武将之後……北疆終日飛雪,也不知他能不能适應……”
“總會回來的……”
廊外梅落風雪如故,廊内影相依。
姬珣舉目望着白茫茫的遙處,輕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