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海風吹拂,渾身濕漉的宋晞不自禁一激靈,姬珣陡然回神,蓦地轉過身。
四目相對,宋晞撲哧笑出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傾身上前,“調戲”他道:“輕薄公子,還望世子爺莫怪!”
姬珣頸下倏而泛起不自在的紅,仿佛遮掩什麼般,立時轉頭看向海岸彼端。
“看什麼看?!還不去崖下蹲着!”
“老實點!”
“……”
平渡與四影配合得當,半個時辰而已,匪寇贓物幾已被清點完畢。
一衆姑娘圍在篝火邊,披着将士們自發讓出的披風外衣,有的發怔,有的正竊竊私語。
“一早知曉水影也在其中?”
宋晞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圍坐在火堆邊的姑娘們,一臉錯雜道:“還以為隻有土影擅易容,她原來也不遑多讓。”
姬珣蓦然回神,拉她起身同時,颔首道:“那日在泉家,你我與泉醴細說泉酊之事時,她就在窗外,到了小滄河畔反倒不見了人影,是以……”
跟來青州是為暗中保護,倘若沒在他幾人附近,不出意外,怕是跟着宋晞去了曲屏山……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放心她一人前往?
“她……”
宋晞眨眨眼:“與幾個月前相比,似乎變了不少。”
“不是。”
“嗯?”宋晞眼裡浮出莫名,“什麼不是?”
“不是在看水影。”姬珣再次仰起頭,輕搖着頭道,“隻是有些不解。”
“什麼不解?”
姬珣微微蹙眉,盯着崖下那一衆海寇,面露不解道:“素聞赤龍幫衆做事雷厲,心狠手辣,盤踞海上經年之枭雄,怎會是此般模樣?”
宋晞眸光忽閃,勾住他小指,搖搖頭道:“公子有所不知,他幾人并非赤龍幫衆。”
“并非赤龍幫衆?”姬珣眉間愈蹙,滿目愕然道,“這是何意?”
宋晞正色,應他道:“方才在船上我已試探過,他們幾人并非遊蕩海上的匪寇,而是我祈國東州人士。”
“東州?!”
宋晞輕一颔首,繼續道:“淮南王聘他幾人扮作海寇,是為……騙軍饷、立軍功……”
宋晞迎着晚月望向淮南王府方向,聲音越說越輕:“如此才能确保,宋氏後繼有人,淮南王府經年無恙……”
畢竟血脈相親,扣着姬珣的手微微用力,宋晞望着晚月下的菩薩像,許久不言。
拂面而來的風倏而凜冽,伴着暮雲怒浪,崖下若有魍魉橫行。
姬珣牽住她手,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影影幢幢之地,來往崖巅的小徑上倏地火光大盛。
窸窸窣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緊跟着傳來。
宋晞舉目而望,看清來人,神情緊跟着一頓。
“不悟先生?”
姬珣下意識轉過頭。
逶迤山間火把高照,一襲朱色銀革直裰的男子——看服飾應為青州知州——前遮後擁裔,浩浩蕩蕩而來。
“不悟?”姬珣收回目光,轉向宋晞,“你認識此人?”
宋晞輕一颔首,輕聲道:“太子哥哥府裡的詹事,名岑謙,字不悟,先前……”
想起什麼,宋晞喉頭一哽,蓦地垂下目光,輕搖着頭道:“太子哥哥尊稱他為不悟先生,我亦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朝榮宮詹事?”
姬珣下意識蹙起眉頭:“朝榮宮詹事比之地方知州,品級相差如此之大,他為何……”
莫非是改朝換代之際受了牽連,還是犯了什麼錯?
“下官青州府岑謙見過世子爺!”
不容他兩人細說,岑謙已經三步并作兩步碎步至兩人面前,傾身作揖道:“下官來遲,還望世子爺莫怪。”
“岑大人!”姬珣輕一颔首,“久仰!”
“世子爺折煞下官!”岑謙傾身更低。
姬珣卻不解釋,隻道:“今日之事,還須勞岑大人多多費心。”
他招手示意泉醴金影幾人近前,互通過姓名,又朝岑謙道:“青州城之事,南甯侯府本不該多問,隻事涉淮南王府,我府中人又事涉其中……若有逾矩之處,還望岑大人莫怪。”
“世子爺何出此言?”
岑謙連連擺手,形容恭敬道:“有侯府中人在此主持,下官求之不得!”
“既如此,”姬珣讓出金影木影,轉身朝他道,“岑大人若是不棄,便讓我府上金使、木使随同回府,提審人犯、畫押問供之事,皆可交由他二人。”
“下官領鈞旨!”
姬珣神情不變,繼續道:“京中旨意下來前,人犯隻得暫且押在青州府。”
岑謙微微一頓,聽懂他話中意,立時應聲道:“世子爺放心,下官一定着可靠之人嚴密看守,除卻金、木兩位大人,必不會讓第三人靠近。”
“如此甚好!”
姬珣輕一颔首,又轉向泉醴道:“泉将軍,明日一早我便要去蘭芷,南甯侯府那邊,還勞泉将軍多多費心。”
“世子爺盡管放心去,淮南王府那邊,屬下自有計較!”
“再有……”
姬珣颔首以應,餘光掠過篝火近的衆人,眼裡再度浮出為難。
“爺!”
火影突然出列,回頭看了看蘇蘇所在,傾身朝他道:“爺,她知曉我幾個要上山,方才來尋屬下,說學中上下都是女子,我幾個大老爺們,出入多有不便。爺若是不棄,她自請與我等一同上山,待此間事了解……”
“再好不過。”
宋晞上前一步,轉向姬珣道:“學中女子而今身心俱傷,徑直送回家去怕并非良策。她幾人笃信蘇蘇非常,由她開口相勸,許多事會便宜不少。”
“如此……”
姬珣望向遙處,少頃,颔首道:“告訴她,她不欠你我,上山後不論發生什麼,自保為上。”
“是!”火影朗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