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那人……宋晞微微一怔。
錦衣華服、環佩叮當,雍容富貴依稀昨日模樣,隻三年南山樂,歲月蹉跎鬓邊發,以品貌俊逸聞名中州的淮南王妃,而今美人遲暮,眉間亦刻上了抹不開的結。
“王爺恕罪,聽聞侄兒要來,南樂挑了整整一上午的衣裳,從不見她對旁的事如此上心,是以耽擱了些。”
“娘!”
一聲拖長了音調的撒嬌自淮南王妃身後傳來。
聽出來人的聲音,宋晞的眼睛倏地一亮。
娟娟二八佳人,一襲妃色襯袅娜。
躲至王妃身後探頭探腦之人,不是南樂,又能是誰?
多年未見,昔日奶團子般乖巧可人的南樂郡主,如今也已出落成娉婷袅袅的大姑娘。
“子晔侄兒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淮南王妃笑着把她往人前推,笑意盈盈說:“不僅這衣裳,還有悶在鍋裡的赤豆酒釀元宵,這丫頭不知從哪裡聽來的,說是子晔侄兒素愛甜口,說什麼也要親自下廚……”
親自下廚?
宋晞神情一怔,兩眼在衆人臉上掃了個圈,很快垂下視線,默不作聲。
“王妃多禮!郡主多禮!”
姬珣朝母女兩人傾身作揖,不卑不亢道:“郡主肖母,賢良高才!”
“話是如此……”
“肖母”兩字落入耳中,王妃的眼睛情不自禁向下彎。
直至一幾之隔宋晞的身影落入眼中,淮南王妃神情一怔,笑意倏而消隐。
“娘,她……”
“南樂!”
不等南樂開口,淮南王妃一聲低喝,擡起頭時,臉上春風依舊。
“王爺!”
她拍拍南樂的手,示意她安坐,而後提步走向淮南王,溫聲道:“子晔侄兒愛茶,正巧府裡還有些落雲杉,今日難得,不如讓人去換了來?”
淮南王颔首:“依夫人所言。”
“王妃有心!”
他三人你來我往、說古道今之時,南樂和宋晞分坐同一張茶幾的兩端,正互相打量。
說是打量,實則歡喜更多。
宋晞仍記得少年時,年幼之故,太子哥哥他們總對她照拂頗多。
不似南樂,同為女子,又比她年幼不少。隻有與她同處時,朝華才會收起她驕縱的小性子,轉而端出長姐的架勢,知書明理,照拂有加。
想起舊事,宋晞眼裡浮出不自知的笑意,垂目卻見她手邊的茶空了半盞,許久無人來續。
不能相認,能同坐吃杯茶也是好的。
這般想着,宋晞斂起衣袂,拎起擱在兩人中間的茶壺。
“郡主,奴……”
“呀!”
話沒說話,南樂似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唬了一跳,擡手同時,衣袂拂過茶幾,那半杯茶倏地滾落在地。
“啪!骨碌碌——”
“呀!!”
茶壺分明還穩穩當當提在宋晞手裡,南樂卻被熱茶濺到了一般,倏地站起身,提着衣擺,瞪着宋晞道:“做什麼毛手毛腳的?”
“南樂!”
王妃不知底下發生了何事,看見滾落在地的茶杯,神情一慌,箭步沖下堂來。
“濺到了哪裡?疼不疼?可還要緊?”
母女二人旁若無人“大呼小叫”之時,淮南王早已沉下臉,意味不明的視線經由宋晞,落向下首的姬珣身上。
這位素來以性子清冷聞名的南甯少帥此時依舊一動不動,仿佛置身事外,隻搭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時緊握成了拳,關節分明。
淮南王神情微變。
“放肆!”
他一掌拍向座椅扶手,顫動着胡須,怒道:“貴客在此,休得無禮!”
“爹!”
南樂兩靥漲紅,圓瞪着雙眼,急得直跺腳:“為何不問女兒因何失态?是否受傷?卻隻問禮數不禮數……”
“南樂!”
淮南王妃兩眼一轉,攔住南樂的同時,轉頭朝淮南王和姬珣道:“妾身教女無方,讓子晔侄兒笑話,隻是……”
不容兩人應話,她似若無其事瞟了一眼宋晞,又朝兩人道:“南樂素來知禮,今日如此失态,必定事出有因。妾身鬥膽求王爺,容南樂分說一二,再問禮數不遲。”
“……”
宋晞擱下茶壺,垂眉不語。
淮南王一家三口自說自話論其短長之時,她已神遊方外,隻心上依舊不受控的掠過一陣又一陣仿佛旁觀梨園劇目的荒誕感。
南樂盛裝而入時,淮南王妃春風滿面“自吹自擂”時,她并非看不清她母女二人打的什麼主意。
論起門當戶對,南樂和姬珣的确算得上是良配。
可……
她徐徐擡起頭。
一襲湘妃溫婉從前,可南樂的面目怎會變得如此陌生,乃至猙獰?
是歲月變人心,還是昨日溫婉模樣,隻是她在朝華公主面前戴上的一張面具?
“我……”
“拂衣本非端茶倒水之人!”
她徐徐站起身,正要說些什麼,一幾之隔,姬珣的聲音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