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想起什麼似的,轉頭補充。她聽到這話遲疑了一下。
“你别想複雜,就是簡單吃頓飯,想認識一下你而已,他們念叨我好幾次了,我都沒好意思和你說……我知道你嫌麻煩,但我實在招架不住他們了,就當幫幫忙好不!”
陳予凝支支吾吾的。
“我……這周身體不是很舒服……”
他着急地又開始查看她的身體狀況,試探溫度檢查臉色等等。
陳予凝被這一頓操作弄得渾身直癢癢,心想自己怎麼能想到如此拙劣的借口,這種強行降智的行為在本就不确定的男性面前别提有多打折扣了。
“你這體溫好像确實有點高啊。”
他用手背探着她的額溫與自己對比。
“你别管我了,等我好一點我會去的。”
陳予凝說完就輕輕推開他的手,着急地又要轉身向店裡走去。溫醫生一看這熟悉的回應,心領神會似的看着她推門而進的背影,無奈地雙手叉腰,搖搖頭釋然笑着。
五十
離家不遠處的一幢小洋房裡常年會從三樓窗戶傳來女性的尖叫聲,陳予凝每次回家從那邊路過都習慣繞開了走,有兩次差點被樓上扔下來的小玻璃藥引砸中腦袋,吓得她從此隻敢貼着對面綠化帶快速通過,曹月琴也特地叮囑過幾次讓她盡量避開那戶人家走。聽街坊都說那家住着個女瘋子,不定時發病就要死命貼住窗戶撕喊,起初幾年前不明真相的路人吓得有報警的有叫救護車的,後面大家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都無視這幢洋房,最多避之不及再不加幹擾。
很少有人見過女人的面貌,據說是家裡從來不讓下樓,有人說這個瘋女人是生下來就瘋的,是種醫術無力的家族遺傳病,隻是她家母系權重業大,就隻能花費重金每天請私人醫生在家看着陪着,定時吃藥,不定時發病,誰也說不準,隻是拿錢堆砌着她的生活;也有人說她不是生下來就瘋的,是嫁給了這幢洋房的主人後來才變瘋的,最誇張的傳聞就說她的家族原本與人訂了商業聯姻,但她堅持拒婚并決然與相戀十年的戀人私奔,最後被人在機場攔了下來将她抓了回去,聯姻家族還将對方逼上絕境從此不得回國徹底割斷兩人相連,女人軟硬不吃最後遭到囚禁,從此成了洋樓裡的瘋子。
陳予凝繞着這幢洋樓從底下快速穿過,突然聽見樓上嗚嗚地傳來一個女人哭聲,她吓得打了個冷顫,以為自己天還沒黑就撞鬼了,她埋着頭加快腳步。
“救救我。”
陳予凝遲疑了一下還以為産生幻聽。
“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好嗎?”
陳予凝确認自己沒有聽錯,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頭徑直向洋樓三樓處望去,一個披頭散發身穿奶油色蕾絲連體睡裙的女人探出半個頭,正滿臉淚痕地求助着自己。她一下便動了恻隐之心,将曹月琴平時千叮萬囑的教誨全部抛在腦後,她駐足掏出手機,觀察着樓上的女人。
“你可以陪我說說話嗎?就随便聊聊也行,我一個人太孤單了。”
“你……不是……”
女人聽出意思,連忙搖搖頭。
“我沒瘋,那是他們編的,他隻是不想讓我出去,我沒有辦法。”
“那,我要幫你報警嗎?”
陳予凝心裡頭怵怵的。
“不要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報警,那裡頭有他的人,報了警也沒用。你不要告訴别人我和你說話了,你等一會,你陪我說話了我去給你拿錢。”
女人說完馬上瞪大雙眼就起身要進裡屋找東西,陳予凝還來不及阻止,女人就從窗台撒下了幾張白紙,她看着這不真實的滿天紛飛想起了自己的畫,撿起蓋在腳背上的一張,看着上面用筆歪歪扭扭的寫着從上海浦東飛往美國洛杉矶的航班,起飛時間07:40。
女人看着她,繼續說着。
“我本來戒不掉了,是怎麼都戒不掉了。”
說完還咯咯笑了一聲。
“是TA幫了我,讓我撿回一條命。我還欠着人家,人家還到處找着我呢。”
女人的幾縷發絲糊住一半側臉,在原本昏暗充滿陰影的角落處更顯陰森。
突然,又像變了個人似的用着低沉沙啞的音調:“你不會還盼着有人來救你吧?别太天真了!爛人一輩子都是爛人!”
緊接着瞪大眼珠,惡狠狠地盯住陳予凝,一副要生吞她的模樣,直穿心魂。
蜷縮的身子又開始蠕動雙手伏在欄杆上,癱坐于地,看着陳予凝呆住的表情小小聲竊笑着。
“他們都以為我有病,有病的是他們!”
她突然提高音量,陳予凝聽得渾身發抖。
“别癡心妄想了!呸!”
她樓上朝陳予凝吐了一口口水,還沒來得及躲閃,又對着窗外聲嘶力竭喊了一聲,開始猛烈拍打着窗戶欄杆,直到用身體撞擊着,想要将整顆頭伸出欄杆外,屋内聞聲趕來了一人,捂着女人的嘴竭盡全力才把她抱住挪進屋内,“嘣”一聲重重緊閉窗戶。陳予凝被此狀吓得尖叫着跑開,跑到半路才發現手裡還握着那張手繪的機票,她失了魂魄似的奮力朝半空扔出。
回家後她瘋狂用淋浴頭不斷沖洗頭發,看着從身上滑落的流動水像條條死透發出惡臭的毒蛇從高處被推下,緩了很久才敢松懈繃緊的神經。
這時才想起應允了溫醫生的周末飯局,卻什麼東西都還沒準備。她胡亂地打開衣櫃,看着裡面陳列整齊五顔六色各式材質的連衣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多年再沒穿過它們了,塵封衣櫃這麼些年的戰袍們仍舊烨烨生輝,隻是自己不再需要了,她又重重關上衣櫃門,翻開了另一邊小衣櫃看着散亂四處的正裝,都是一些正式場合出現過的西裝西褲,淺色的襯衫已經是最出彩的單品,她随意抽出一件皺巴的大地色系雙排扣花邊領襯衫扔在床上,又從抽屜裡翻找出一條過膝尼龍純灰色百褶傘裙搭了一身,看了一眼歎口氣又把這兩件衣服一把卷起塞回抽屜,大字躺在床上,腦海裡還在回憶瘋女人對她說的那些話。電腦那頭傳來信息彈窗,溫醫生和她在核對着周末的一些細節,耐心地開導問候才讓她稍微有所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