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重重倒地聲落,衆人驚恐,紛紛聚攏圍觀。被身後不斷湧上前的路人推推搡搡,這才将陳予凝拉回到現實中來。她聽到窸窸窣窣議論紛紛,馬路中央的車輛也赫然不動,後面不明所以的車輛猛按着喇叭,她穿過人群,發現小男孩面色慘白,吓得渾身哆嗦,正跌坐在路中間無助的哭着,擦傷的手上還緊緊攥着那隻木雕恐龍,他驚恐萬分隻顧抽泣,失了魂魄不知所措。隻見血泊中還倒着一個人,汩汩的血水如蜿蜒的小蛇一般,密密麻麻蔓延開來,從遠處一直蠕動爬行到陳予凝腳下,染紅了鞋底,沿着她的小腿貪婪直往上鑽着,血流中的人一動不動,宛如枯敗的紅蓮攤開斜斜卧在地面,支離破碎的花芯粉墨形态從空中飄下。
“快叫救護車!”陳予凝快步沖到陳雪漣跟前,哆哆嗦嗦跪倒在地,回頭朝着人群大喊。
二十六
從醫院坐着輪椅回來後,陳雪漣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哭腫的雙眼看什麼都模糊,操起身邊一切能摧毀的東西,朝着最遠處就是一頓砸,輪椅拐杖成了随身伴侶,瓶瓶罐罐藥物成了家常便飯,爛布成堆的舞蹈服灰燼般被一片一片剪下,這是陳雪漣傷口上還未痊愈的血痂。她用拳頭狠狠朝寬大裙擺裡的雙肢砸去,沒有痛覺,隻有悔恨,聲嘶力竭地沖着自己呐喊,無力崩潰的聲音非常尖銳刺耳,聽得人心裡隻發怵,毛毛的很不是滋味。
“這好歹還撿回了一條命,也算不幸中的萬幸。雖說以後再不能跳舞了,但隻要活着總歸是好的。”曹月琴面對這樣的不幸,看着女兒每天以淚洗面,心裡充滿憤恨,但更多的是心疼。
“這孩子打小就沒受過什麼委屈,如今讓她遭受這樣的事,生怕她抗不過這關,我們今後真要好好陪着她。”陳安泰摘下眼鏡,眼含淚光。
“準備了這麼久,這英國怎麼說去不成就去不成了,這天意弄人啊,我們雪漣本本分分做人,心地善良,就因為救下一個孩子……老天怎忍心這樣對她啊!”二老越說越不是滋味,這些話他們都得背着陳雪漣,生怕觸動哪怕一點點她的痛處,越是憤懑之處,越是忍耐。
全家由此陷入了宛如深淵一般的暗無天日中,死氣沉沉,被家人囚禁的陳予凝心如死灰。曹月琴哭着憤憤走來,打開房門,對着陳予凝肩膀就是一腳,踢得本就瘦弱的陳予凝重重撞在床榻旁紙片一樣沒有支撐,陳予凝絲毫沒有反抗,任由曹月琴對着自己又哭又罵,拳腳相加,她閉着雙眼,自責地用身體猛烈撞擊床闆,曹月琴不解氣繼續拍打着陳予凝:“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全都是因為你,這個家搞成這樣……”陳安泰站在門外用拐杖拍打着木門叫停,家裡這出鬧劇屬實失禮,他看着眼前妻兒,陷入自我懷疑是否祖上做了惡事,有時候黴運來了擋都擋不住,淡忘正室沒能給自己生兒傳宗接代這茬,年紀一來已漸漸看開,何況在外也不是沒有另尋後路,這兩閨女才真是他今生最大的報應,家門不幸,顔面何存。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陣子來了很多看望陳雪漣的親友,陳雪漣将所有人拒之門外,對着别人的噓寒問暖直接毫不客氣地回怼,自認落難時候衆人前來湊個熱鬧,她從小漂亮、謙虛、禮貌、懂事,沒有任何可以被外人诟病的地方,隻能是人們茶餘飯後被誇耀、羨慕的談資,如今正好被那些眼紅的看客逮住了千載難逢的機會,還不趁機組團落井下石個痛快,誰讓她要比别人出色,誰讓她要自認清高,誰讓人這個生物總看不得别人過得比自己好,明明暗暗幸災樂禍還要假惺惺裝模作樣辦成聖人呢?親友對她的關心越多,對她的不幸遭遇越同情,她就越憎恨,想過直接了斷一了百了,隻怪自己還沒死心,萬一哪天真有奇迹發生能重新站立回歸舞台呢?她握緊拳頭緊閉雙眼,咬住牙關眼淚還是不争氣的流下。
自從江仁樓将妻兒都送出國外之後,上海灘關于這位金融大咖的傳奇也慢慢落幕,新時代有新的血液溶入,年輕勢力在巍然聳起,他的事業重心轉移到香港随之淡出大陸商圈視野,直至銷聲匿迹。陳予凝内心把江仁樓整個人判了死刑,為了一己之欲,為了盲目追求不正當的愛情,斷送親姐職業生涯、抹殺他人生命信仰的犧牲實在太大,她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又覺不甘。得知江仁樓消息後她恨不得追到天涯海角去讨個說法,男人們樂于毀掉女人卻能安然無恙一走了之,腐爛發臭的女人們隻能躲在閣樓窩囊哭泣,抱怨命運的不公,一覺醒來人間便遺忘不公,繼續按部就班。或許是江仁樓内心有愧,陳家夫婦對人家沒有追究此事的大度行為屬實沐浴恩情一般,更不敢讓陳予凝再惹是生非,囚禁家中半步不得出戶。
陳雪漣掀開窗簾,從縫隙裡窺視樓下吃了閉門羹的幾位同學,其中一位身材高挑苗條,修長的脖頸線條媲美天鵝,半透視紗質墨色緊身芭蕾服,淡水珍珠環繞裝飾絲絨酒紅發圈固定在一顆飽滿的頭顱上,挺拔筆直的背影收起羽翼正對她,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窗戶旁邊玻璃砸碎留下痕迹的牆痕,黑印斑駁,滲出斯拉斯拉駭人聲響,轉眼一看,樓下的背影已換做自己,站立在原地,微笑着朝樓上熱情洋溢打招呼。她認識這個師妹,替代了她去英國深造的位置,替代了她在現役舞團的首席,她扯過窗簾,遮住自然光,捏着大腿乞求疼痛,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