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趕緊把你晦氣的嘴閉上吧。”
樓梯轉角處,一席純白裙擺軟綿綿從台階垂下,陳雪漣打着赤腳,蹲坐在樓道暗處,聽到此處,内心五味雜陳,隐隐地很不是滋味。
臨行的前三天,陳雪漣将行李打包好整齊堆放房間牆角,她收拾雜碎時翻出了許多老照片,一張黑白全家福被珍貴的塑封起來,還有好看的齒牙花邊泛着灰白,其中奪人眼目的鮮豔照片,大多是姐妹二人的成長印記:上面綁着兩根小辮的水靈丫頭,身着孔雀綠蛋糕公主裙,那是當時港台最時興的童裝樣式,白襪紅頭小皮鞋不安分地大開叉呈V字站立,活靈活現的鬼臉像從相裡鑽出來,狠狠糾一下人的耳朵;旁邊端莊站立的是一位身着白色蕾絲芭蕾舞裙的小淑女,小小年紀便端着個架子,雙手緊扣輕輕壓在裙擺前,标準的丁字步伐,陳雪漣被這性格迥異的兩小玩意兒逗得笑出眼淚。她收起旁邊一沓稿件,那是她這些天想對陳予凝掏心窩子說的話,一是習慣,記錄内心所想即使今後身處遠洋也能留個念想,二是忏悔,她自覺有愧,不知何種方式才能撫平對方創傷。
突然她聽到那邊傳來不小的動靜,打開房門查看,發現許久未露面的陳予凝慷慨地打開房門,她匆忙起身,小跑到冰箱處正要取出心心念念的蛋糕,那邊“啪”一聲關上房門就是一陣踢踢踏踏的下樓聲。
“予凝,予凝,你這是要去哪?”陳雪漣探頭尋找,隻見陳予凝披起風衣,挂上酒紅皮包,頭也不回就要往門外走的架勢。
“予凝,你稍等我一下,我有東西想給你。”陳雪漣輕柔地朝樓下叫住。
“我有急事,晚上再說吧。”陳予凝說完就要走到鞋櫃處翻出自己的絲絨方頭小貓跟鞋。
陳雪漣往陳予凝房間的門縫中隐隐約約瞥見了一點東西,她出于作為姐姐的擔憂,輕手輕腳走到門前,隻見一角畫滿紅色雜線的白紙不小心露了出來,她蹲下順手一抽,差點吓暈癱坐原地。大大小小的紅色叉叉布滿整張标志,黑紅一片,覆蓋的是三個小人牽着手,清晰可見,一男一女大人中間挨着一個小孩,上面血淋淋地刻着一行大字:江仁樓,你們一家不得好死!陳雪漣的手止不住開始顫抖,她心生強烈不安,腦袋一熱,偷偷地擰開陳予凝房門,眼前鮮紅的一片宛如案發現場,一張張諸如詛咒的手繪像地獄之火熊熊燒到地面。樓下的關門聲很幹脆,這才驚覺了陳雪漣,她生怕陳予凝在這樣緊要關頭作出何等傻事,迅速把即将溢出門口的畫通通推到裡面,關上房門,快步披上外套尾随陳予凝出門。
二十四
陳予凝在暗處,江仁樓在明處,她如蝙蝠一般倒挂在他出沒的所經之處,自然界的動物再兇猛也好,落單且唯一的幼崽永遠是足以擊潰它們的弱點。對江仁樓一家三口每日行蹤了如指掌的陳予凝此刻正自信地前往獵殺途中,她坐上計程車,俨然收獲大滿貫的勝利女皇,陳雪漣手忙腳亂地攔截一輛計程車正緊随其後。
晴空漸漸昏暗,霧紫色的天朦朦胧胧,安然裡蒙上一層幽森,各色私家車停滿這所價格不菲的私立學校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分不清是臉還是欲望。陳予凝站立在校門前,看着來來往往接送的繁忙景象,年邁的長輩領着小孫笑意盈盈的;光鮮亮麗的都市精英領着娃娃噓寒問暖的;還有司機、保姆領着小主語重心長的,好一派家庭和睦的祥和人間景象!陳予凝心中又升恨意,一張張笑臉在她眼裡如兇器一般深深紮進她千瘡百孔的這副爛皮囊。她深知江太太每天這個時候總會晚點,好幾次孩子賭氣抱怨不準時到來的小臉都刻進陳予凝心裡,陳雪漣疑惑地躲在柱子後面關注着陳予凝的行蹤,她盯着面前一群毫無防備的孩子,心中滿是惶恐。
陳予凝站立了一會兒,擡眸一亮發現目标,她連忙從包裡拿出一整塊巧克力,寶藍間金的包裝上面寫滿沒人能看懂的外文,簡單整理一下着裝,擠出以往标志性應酬笑容,不假思索大步流星穿過人群。陳雪漣緊跟着,像大漠中的小沙鼠半遮半掩,消失、出現、消失,敏捷迅速,一會兒就溜到了校門最旁的柱子,佯裝打電話。目光不時緊跟陳予凝。陳予凝來到一個小男孩身邊,半蹲着身子,友善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小男孩獨自站在校門外正中間,懷裡攥着一本《西遊記》連環畫,被綿延起伏的人群推推嚷嚷好幾回,看着相繼被家長接走的同伴,委屈隻能挂滿臉上。
陳雪漣躲在柱子旁,看着陳予凝和這個小男孩周旋了好一會,面對孩子起初的低頭不語,她仍然将笑意牢牢挂在臉上,絲毫不見退縮,見陳予凝還掏出自己的手機和一張卡片,半蹲在小男孩跟前耐心的與他講解,與他多次分享着手機。小男孩慢慢放下防備,開始開口回應陳予凝,幾個回合過後,遠遠看見陳予凝從口袋裡掏出一件小玩意兒,定睛一看,估摸猜到應該是她自己刻的一個木雕擺件,這個擺件一下就吸引了小男孩。陳雪漣眼看不妙,想要上前阻止,又沒有十足的勇氣。
小男孩一手接過木雕小玩件,另一隻手被陳予凝牽起就走。
陳予凝!你到底想幹什麼!陳雪漣心急如焚,預設了千百種不可挽救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