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積極陽光,樂觀積極,比我還熱愛生活!是你,是你讓我見到了舞蹈以外的世界,是你先給了我希望!”陳雪漣顫抖着消瘦的身子,苦笑着。
“你從來都不了解我,你們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我,陳予凝在18歲那年已經死掉了!永永遠遠,死掉了!”
牆上兩人的影子已經完全被一團混沌吞噬,分不清是敵是友。
“我錯了嗎?我找到能對我好的,用心對待我的人,即使他并不完美,但在他那我至少是真實存在的,我在愛着,我被愛着,我短暫感到快樂,我暫時忘了一切,我有錯嗎?你告訴我,我錯在哪裡了?”
“可是,我們也希望你能過的好呀,這個世界上最想你幸福的人隻有我們啊。”
“那隻是你們過得好,你們對我的虛情假意隻是你們的自我安慰,那隻是你們為了良心能過得去的借口罷了!”
“陳予凝,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知道你這個話有多傷我的心嗎?”
陳雪漣淚如雨下,心如刀絞一般。
曹月琴聞聲而來,來勢洶洶大敞開門,便瞧見陳雪漣像個淚人似的無助。
“陳予凝!你又惹你姐什麼了?”
陳予凝屏蔽全世界,食指直戳戳地指着自己。
“我告訴你陳雪漣,我就是勾引老男人,我就是愛上比我大二十歲的人了怎麼樣?我就是圖他錢圖他的好我心甘情願被他騙怎麼了?你不要自恃清高地指責我教訓我,我就是個爛掉的人,我就算是個娼妓也和你沒關系!”
曹月琴沖上去一巴掌重重摔到陳予凝臉上,房間的花瓶也一同由高處摔下,摔得粉碎,碎得徹底。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還要不要臉了?”
“我就不要臉,怎麼了?”
“比你大二十歲?那都能當你爸了,你還勾搭上有夫之婦了你究竟知不知道廉恥,我和你爸都一把年紀了你讓我們臉面何存啊?造孽啊!”
這時陳安泰也出現在房門口看着這一切。
“都來啊,都來了好啊,我沒什麼好隐瞞的了反正在你們眼裡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來啊!都一起來批鬥我!”
“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陳安泰的銀邊眼鏡在暗處發出幽藍的光,如同冥間鬼火到人間索魂。
“對!就是我勾引的有婦之夫,我還當人小三了,被人包養了,還做過别人情婦了,我他媽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你們養出來的!”陳予凝陰冷地笑着:“怎麼樣,這就是你們想看到的”,她露出了鋒利的爪牙,開始沒有目的帶着強侵略性撲咬獵物,越撕裂越興奮。
“滾!立馬從這個家消失!”強裝鎮定的一家之主氣得直哆嗦,手開始不聽使喚地抖動。
陳予凝摔門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裡。
“爸!”
陳雪漣瘋了似的沖向癱倒在地的陳安泰。
二十二
江仁樓鎖在床頭抽屜最裡頭的手機一直震動着,安全又安靜地躺在密閉處,此時放在床頭的另一台最新版諾基亞也正顯示來電響鈴,一個女人從床的另一頭翻過身,塗着鮮紅色指甲油的手略帶肉感,摸到了床頭上的手機,翻開說道:“喂?老高啊,老江裡頭洗着澡呢,你一會兒再給他打過來吧。诶诶行嘞先挂了啊。”挂斷後翻回自己那頭繼續看着雜志。
陳予凝站在路燈下,看着自己撥出的19通未接電話,上面滿滿都是江仁樓大名,她心有不甘,又跑到最近的公共電話廳,試着用陌生号碼給江仁樓再打了幾通,冷漠的嘟嘟聲攔截了陳予凝最後一絲希望。她一個人來到蘇州河邊吹着風,看着河面自己可有可無的一張臉,她比誰都清楚這條河就像兩人的這段關系,徒有其名,實則蘇州是蘇州,而河隻是河,與上海一點關系也沒有。
終于熬完了漫長的黑夜,陳予凝厭惡這樣的天又依賴着這樣的夜,她整宿未眠,因為隻有這片黑能夠同情自己,她自認彼此同病相憐,無可救藥。看着日出下的外灘冉冉升起,又是一片嶄新的欣欣向榮,她守候着那扇門出入的每一個人,這次堅定絕不放手。
先是等到了江仁樓助理早早來到公司,很快,其他職員也魚貫而入。路上的車流越來越多,地表已然恢複上班高峰,熱騰騰正冒着人氣,江仁樓從一輛黑色轎車裡下來,依然精神抖擻,潇潇灑灑,宛如遊走江湖無牽無挂的浪子,對人間情愛概不過問。等他的一整夜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船,看到黑影掠過,陳予凝趕往末班機似的就朝馬路對岸奔去,一輛公交車眼看就要撞上她,一個急刹,車上乘客翻江倒海好不痛快,紛紛怨聲載道,司機一個探頭馬上要下來幹仗的氣勢,指着路中間的陳予凝破口大罵,都說吳侬軟語酥酥麻麻好聽得很,這滿口順溜肮髒的上海話差點沒把陳家祖上十八輩問候個遍。陳予凝丢了魂似的,連連作出抱歉的手勢,一看對岸人早已沒了蹤影,沒等司機罵完,她也沒了蹤影。
“女士,江先生這會兒真不能見。”助理攔在陳予凝跟前。
她抵住對方的手,不顧阻攔一個勁往樓上走,風風火火地引得衆人好奇。
助理隻好用身體擋住去路,又怕與之有肢體接觸,兩人就這麼僵持在江仁樓辦公室樓道盡頭,她每往前挪一步,助理硬着頭皮也要堅守在原地。
“讓開。”
“陳小姐,江先生吩咐過這個點真的誰都不能進去,煩請您配合一下按着公司流程先行預約。”
“我有急事找他。”
“我隻是個打工的您也别為難我,您請移步前台登記預約,時間到了我們自然會喊您的。”
“為什麼不讓我進,他不是剛進去的嗎你給我讓開。”陳予凝步步緊逼,眼看踩上助理鞋頭,助理不甘示弱往後退了一小步。
“陳小姐!我怎麼和您說不明白呢!”助理盡力壓低音量。
“我現在必須要見到江仁樓!”
陳予凝用力撥開助理,眼看馬上要闖了進去。
“陳小姐,江太太在裡面!這個點沒有江先生吩咐誰都不允許進去的!”助理死命拉住陳予凝衣袖,見她沒有繼續往裡闖之意,才略顯失态急忙把手放下整理着自己的着裝,不忘盯住那扇門,生怕突然從裡冒出人來。
陳予凝耳朵裡嗡嗡直響,以為自己沉入水潭,隔絕岸上呓語。
“您請回吧,等會先生和太太出來看到那就是我工作的失職,我打份工不容易啊。”助理半鞠着上半身,作出“請”的手勢懇求道。
“江、江太太?”她難以置信地問着。
“是啊,每周不定時幾個早上,就這個點,江太太就會到江先生辦公室去‘查查崗’,翻翻賬目行程什麼的。害!還不是像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太多,總要往我們先生身上靠的,太太難免就得盯緊一點。”
“他,結婚了?”
助理瞠目結舌,随即又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小妹妹,江先生孩子都好大咧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喏,您趕緊請回好伐?”
陳予凝聽到這些話,胸口一悶好似短暫停止呼吸,她默默轉過身去,眼淚唰一下流了下來,快步消失在長廊。助理無奈地聳聳肩,長舒一口氣也跟随其後。
好一張絕殺的王牌,隐藏地如此自如,陳予凝被剝皮拆骨般垃圾一樣扔在馬路中央,千車碾壓,萬人踐踏,日曬雨淋,都沒能平了這顆跌宕起伏的心,曹月琴和陳安泰的話語刀割一樣成為她的恥辱碑,千刀萬剮,遞增強烈,人們新奇地圍觀着,獵奇心理驅使大家插上一刀,看看這副流血的軀幹還會做出什麼反應。
“呵,竟然被他們說中了。”
她落魄地走在人群中央,随着烏泱泱的大流消失在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