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伴随着一陣腳步聲。
“誰在那?”手電由遠及近的光踩在了陳予凝緊屏的呼吸上,一下、兩下,心跳狂亂了黑夜。
一隻修長的手輕捂在陳予凝嘴上,大影子籠罩着小影子,好似一對雙生的黑月。
“見鬼了,明明聽到這裡有聲音。”巡邏的保安大叔嘟嘟囔囔地轉身要下樓,邊走邊說:“遲早要把這裡的野貓通通趕走,媽的。”
“差點就被發現了!”
“噓,指不定還沒走遠呢。”
陳予凝驚魂未定,額頭還冒着汗,卻感覺到手心一股熱流穿過,她低下頭才看見剛才與宋岚慌亂逃竄中被其緊握住的手,一直還未松開。
“要是被發現就慘了。”陳予凝怯怯地聲音裡還在發虛。
“别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宋岚的睫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起晶瑩剔透的光,這是陳予凝的一顆定心丸。
“都怪你,要是被發現我兩晚上偷溜出來,我媽非把我腿打折不可。”
“不是答應帶你來‘曬’月光嗎?你看,今晚的月亮比以往都亮、都暖。”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牆角黑暗的角落裡,彼此挨着,緊着再緊着,那晚的月好像不再是月,是深處暗處被開放的一條路,直通天際,直達銀河,沉睡在溫軟的睫毛上不再醒來,那時的陳予凝真這麼想的。
“你們兩在幹什麼!”
世俗的一道強光刷的一下照醒了陳予凝,好似打破了平靜又好像更添刺激。
仍未松開的手使勁拽動着,蹑手蹑腳又如風消失在月夜下。
二
1995年的上海,燥熱的浦東被開發了第五個年頭,日新月異的魔都正在亞洲之巅悄然崛起,改建中蓬勃向上的朝氣正如日中天,車水馬龍中難掩時代交替間唱出時髦前衛與傳統樸實之風的巧妙雙簧,陳予凝趴在窗台上瞭望着這一切。她青春洋溢,花一樣的年紀有着使不完的精力,總想着去探遍這世界的究竟,窗台上擺滿了溢出生命力的芍藥,花團錦簇,争先恐後,粉白相間寫滿了少女的秘密。她就這麼數着片片花瓣,等着等着,快将芍藥團數盡了卻還等不到那位,她用白裡透紅的雙手托着小圓腮,一想到他,又情不自禁翹起了腳丫子,騰空晃啊晃,咯咯又傻笑起來。
“喵……”
接收到信号,陳予凝胡亂穿起白球鞋,踩得兩雙白襪子灰黑灰黑的也不在意,抓起櫃子上的背包就往外跑。
“呀!死丫頭,走路又沒長眼是吧,再這樣給你挖出來喂狗得了。”陳予凝像撞到一堵牆似的兩眼一黑,曹月琴端着一盆核桃巍然不動。
陳予凝沒有停留邊跑邊整理着最時髦的燙卷造型,“媽,我今晚去王千千家寫作業不回來吃飯!”聲未斷人已未影。
“老頭子,你看她是不是越來越不像話,莽莽撞撞的,有個淑女樣嗎?那麼多年白教了!教隻哈巴狗都比她學得會還得朝我搖搖尾巴,她倒好,我同意她出門了嗎?”曹月琴用小雞喙般的嘴巴邊下樓梯邊說着,用不太利索的小短腿吃力邁着樓梯。
“你倒是出句聲啊,都是你慣的祖宗一個個的來索命!”
陳安泰依舊翻閱着報紙,不緊不慢喝一口濃茶,絲毫沒有理會。
陳予凝跌進轉角秘密花園處被藏好的宋岚一把抱住,身體和臉蛋迅速升溫,面前這個白皙幹淨的少年是她心中最完美的英雄模樣,陽光、熱烈、幽默、體貼、溫柔是陳予凝夢寐以求的全部,再附上一張貴公子的俊俏臉龐,像獵物一樣網住了陳予凝的整個青春。
“等很久了吧?路上有點事耽擱了。”宋岚邊笑便露出兩顆稚氣未脫的虎牙。
“沒有,就等了一小會,你熱嗎,我給你拿了咖啡,這是我爸一香港朋友帶回來的,你嘗嘗。”
“走吧。”宋岚說完牽起陳予凝的手朝前走去,一手接過咖啡。
“我想去海邊走走。”陳予凝說話時目光從未離開宋岚。
“現在?”
“我就是這麼一想,我在姐姐的畫冊上看到了一片大海,藍的出奇,藍的反常,不知道是哪裡的海。”
“估計是國外的海灘吧。”
“那我們去讀國外的大學!”
宋岚突然停住腳步。
“我們可以去英國、法國、德國、或者美國、澳大利亞都可以!”陳予凝繼續自顧自地說着,滿心喜悅。
“小予,其實……”
“怎麼?你不喜歡這些國家嗎?還是你想去日本?”
“我……”
陳予凝察覺了奇怪,另一隻手也抓在對方手上,擡起頭擔憂着問:“岚,你今天不舒服嗎?剛才來的路上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不是,你喜歡哪個國家我就喜歡。”宋岚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