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分探頭看看外面,已經沒有幾個男孩子的身影。她拿上雨傘,戴上手套,出門。手套還是去年買的,今年已經有點小了,不過沒關系,今年還能戴。
走出紅磚巷,沿着春旺鎮的主幹道一直往前走,半個小時以後就到了防洪堤,河堤街是靠近防洪堤的一片居民區。翻過河堤,是一片樹林,樹林再遠處是灘塗和沙灘,再過去,是長江的支流,江上有來回兩岸的輪渡。陳志勇和李淑琴就在輪渡公司上班,陳志勇現在管理船上的司機和安全事務,李淑琴則在渡口賣票。
下雪的天氣,陳志勇一定是在渡船上的,李淑琴三班倒,不知道今天她上什麼班。這會雪已經停了,陳分戴上羽絨服上的帽子,慢慢往河堤街走。她家是一個平房,正中堂屋,兩邊各一個房間,右邊的房間陳志勇兩夫妻住,左邊的房間被陳志勇在中間砌了一堵牆,前面朝南的房間給了陳傑,後面朝北的房間陳分在住。
陳分走到家斜對面,打眼朝裡面看,大門緊閉,拉開的窗簾内也看不清房間有沒有人。她站了幾分鐘,轉身離開。翻過河堤,陳分往渡口走。下雪天,過河的人很少,賣票的人都縮在賣票棚裡,陳分看不到人。猶豫片刻,她往遠離渡口的沙灘走,這片沙灘是春旺鎮年輕人的戀愛勝地,春旺鎮小,談戀愛的年輕人要約會都會來這。
雪白的大地上沒有腳印,這樣冷的天,談戀愛的人也不願意來江邊吹風吧。
陳分站在沙灘邊,望着江水發呆。彷佛站了很久,有人猛地拉着她往後退了幾步,她回過神,看到董铮以及他身後往這跑的幾個同學。
董铮喘着氣,語氣很兇,“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會想自殺吧?”
許飛傑和其他人這才發現遠遠看到一直站在這裡的人是同班同學陳分,有個男生正處在變聲期,抄着公鴨嗓叫道,“是你啊陳分,跑死我們了,還以為有人要自殺。那麼遠跑過來。”
董铮臉色很難看,又問,“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陳分想對他笑笑,可失敗了,江風吹得她臉失去知覺。她說,“我過來玩。”
幾個男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一個人來沙灘玩?”
陳分不想多說,對董铮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要回去。
幾個男孩子沒攔她。
待她走遠,變聲期的男生對幾個人說,“她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董铮看一眼陳分的背影,雖穿着大紅色的羽絨服,卻讓人莫名感覺幾分凄涼,心煩意亂地應付道,“管她呢。”
臘月二十八,陳志文回到春旺鎮。孫靜知道他今天回來,沒有去麻将館。那晚陳志文帶孫靜和陳分去超市采購年貨,碰到了董奶奶和董铮。董铮笑容滿面地喊陳叔叔,又問陳志文生意如何,一番操作下來,隻有陳分發現,他沒有喊孫靜。
可孫靜不放過陳分,她問董奶奶,董铮期末考試考了年級第幾名。
董奶奶笑眯眯地說年級第一。孫靜斜睨陳分,“你考了第幾名?”
超市裡在播放劉德華演唱的恭喜發财,一派喜慶的氣氛,可劉德華也不能阻止陳分這時的尴尬,陳分臉上發熱,小聲說一百五十九。
董铮看不慣,大聲對陳志文說要去買薯片,拉過董奶奶往零食貨架走。
陳志文看看兩人,歎口氣,問陳分要不要吃薯片。
陳分搖頭。
到年三十,三人去陳志勇家吃年夜飯。爺爺奶奶去世以後,年三十在陳志勇家吃年夜飯,已經是多年慣例。
他們到的時候,陳志勇和李淑琴正在廚房做飯,陳傑在爸媽房間看電視。
陳傑喊了聲二叔二嬸,眼光移到陳分身上,她穿着紅色羽絨服,一看就是新衣服,陳分果真如爸媽所說,是去二叔家過好日子的。
陳志勇和李淑琴一個月工資加在一起兩千塊錢不到,以前養一家四口,總是捉襟見肘,陳分過繼後,生活也并沒有改善。李淑琴總是念叨要存錢供他上大學,他今年讀高一,高中也隻是市裡非常一般的高中,他對于自己能考上好大學并不抱期望。
陳分看到從廚房出來的陳志勇和李淑琴,時隔四個月,陳分再一次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待她就如對姨媽家的表姐表妹一樣,客氣地叫她坐,客氣地讓陳傑拿零食給她吃。
陳分眼看着她爸媽的眼神隻在自己身上停留幾秒,就與陳志文和孫靜聊天。她坐在方凳上,隻覺得屋中寒冷萬分,河堤街靠近江邊,氣溫應該會低幾度吧。
夜幕降臨的時候,兩家人上桌。李淑琴特意将一碗爆炒豬肝移到陳分面前,說,“分分喜歡吃豬肝,這個是你大伯特意讓殺豬檔留的。多吃點。”
陳分眼睛發酸,她嗯了一聲,夾了一筷子豬肝到嘴裡慢慢嚼。這一盤豬肝,讓陳分生出些安慰,爸爸媽媽還是關心她的,他們還記得她喜歡吃豬肝。
吃完飯,幾個大人閑聊,陳分習慣性收拾碗筷,李淑琴攔住她,“你現在是客,怎麼能讓你做這些?”
陳分縮回手,她在河堤街是客,她在春川巷更是客,她的家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