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嬸回來後,府裡内事皆交由她一人打理,自然包括這大大小小的宴會。
陳袖昭原是商元首富之女,家裡行商,可稱富甲一方。因為有個哥哥做了官,對家裡多有照顧,商為下等的說法在她家便行不通了,也正是因着這一層,才造就了這份姻緣。
趙玉樓一邊往聽雨軒側廳走着,一邊打量來去之人。
聽雨軒建在景觀園旁,園中有片小湖,栽了許多荷花,此時未到時節,隻有荷葉可供觀賞。
夜色漸濃,湖上長廊兩側挂着燈籠,什麼樣式的都有,映在水面,一時倒叫人分不清,看起來繁華美麗。下人們忙得團團轉,匆忙之間也不忘路過時對他行禮,往常可不會這樣,連路至都有些咂舌。
不用想便知道這是還未見面的二嬸的手筆。
“二哥!”趙修恒上一刻還靠着欄杆,撐頭盯着水裡快要淹沒在夜裡的荷葉發呆,下一刻看見他便叫了起來,沖他揮手,差點打到正端着瓜果的婢女,被抱怨了兩句。
這還稱不上奇,一轉眼趙修恒便滿臉歉意,跟女子說些什麼,一看就是在道歉,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剛走過去,女子換上一副笑顔,氣質大方沉穩,不像一般的婢女,“二公子可算來了,夫人等您好久了。”她來回掃了眼二人,“我先去回夫人,兩位公子慢些聊。”說完便進屋了。
聽着應該是二嬸貼身婢女。
趙玉樓看向笑嘻嘻的表弟,“怎麼不進去?”
“我最怕的兩人都在屋裡,還是等會兒進去比較好。”趙修恒狀似憂愁歎口氣。
父親還在書房與二叔議事,這說的是大哥跟二嬸?
“家裡有你不怕的人嗎?”趙玉樓也靠在一邊怕擋人道,嘴裡慢悠悠說着。
“二哥你不知道,大哥跟杜姐姐絕對有問題。杜姐姐蔫蔫的,大哥冷冷的,我看他一眼都瘆得慌。”說完還煞有其事地打了個冷戰,又一臉委屈地抱怨,“我娘還老說我大大咧咧,沒個貴族公子該有的樣子,煩死了!”
“放心吧,今晚家宴,火燒不到你頭上。”
趙修恒撇嘴。
趙玉樓沒忍住上手掐掐他的臉,“快進去吧小祖宗,不先見你娘已經算是失禮了。”
聽雨軒側廳的位置極好,開的幾扇窗子剛好對着最美的湖景,怪不得叫“聽雨軒”,下雨時聽雨打荷葉的聲音想必美極了。
正巧天色已暗,霧蒙蒙的圓月框在其中,别是一番美景。屋内也擺着宴席,圓桌上擺滿了東西,瓜果糕點,美酒茶水,應有盡有。
桌邊坐着人,周圍婢女服侍着,這麼大的地方竟然稍顯擁擠。
隻聽一女子高昂指點,話中急躁卻井井有條,“對,把這個錯開……”忽然一頓,聲音的主人露了面,她眼含驚喜地向趙玉樓迎過來。
陳袖昭發髻高高盤起,兩側墜着金步搖,眉色由淺及重,勾勒地好像一幅畫,給人一種舒氣爽朗的美。她托着趙玉樓手臂仔細瞧着,又激動地看向趙子矜,“這孩子真是長大了,跟小時候真是兩個樣子。”
趙玉樓随之望去,正對上那雙涼涼的眸子,古井般無波無瀾,若有所思地在自己臉上逡巡,沒有應陳袖昭的話。
出門前用藥膏遮了傷,别人大抵是看不出來的。收回目光,趙玉樓淺淺見了禮,“嬸娘也更漂亮了。”
陳袖昭聽了哈哈大笑,“嘴真甜,不愁以後找不到媳婦兒!”說罷拉着趙玉樓往席上走,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座椅上,好巧不巧旁邊正是趙子矜。
他這位嬸娘好像沒有感受到這冰窖一般徹骨的寒意,依舊熱心腸道,“聽修恒說你愛吃桂花糕,我專門吩咐廚房給你做的。”說着便将已經擺在面前的糕點再向他推了推,“你要吃什麼随便拿!”
趙玉樓沒來得及發表意見,陳袖昭便安撫似的拍拍他,坐到杜若邊上張羅去了,抽空還跟杜若說上兩句。然而後者顯然興緻缺缺,眉眼間愁雲遍布,聽着陳袖昭安慰的話隻低聲應和着。
“我娘就這樣。”趙修恒坐到他另一側,聳聳肩表示習慣就好。
趙子矜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隻是無聲添酒。
他能感受到兄長心情不好,可他不确定有幾分自己的緣故。
不知道幾杯下了肚,趙玉樓眉毛越皺越深,終于在趙子矜再一次拿起酒壺時,伸手将其扣在桌面上,發出“嘭”的一聲,就好像緊繃的弦突然斷裂,氣氛凝滞,連陳袖昭的笑聲都凍結了,衆人紛紛看向這邊。
“放手。”
趙修恒被這兩個字吓得一抖,手裡的糕點掉了一塊兒都沒發覺,用手輕輕扯着趙玉樓袖子提醒,然而後者好像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反而握住鎏金把手,從趙子矜手中堪稱“搶”了過來,慢條斯理給自己杯中倒酒。
趙修恒看着趙子矜越來越黑的臉色,咽了口唾沫,弱弱叫了聲,“二哥……”
“兄長日夜操勞,不宜過量飲酒,不如由我代勞吧。”說着仰頭将滿滿一大杯灌了下去。
酒在他這裡,是甘露,可在兄長那裡,是苦藥。些許能緩解痛苦,吃多了卻是毒,傷身。
趙子矜靜靜看他喝完,在衆人略顯驚慌的眼神中竟然笑了一聲,“代勞?你怕是高估自己了。”話裡話外皆是嘲諷。
“你又何必與他置氣,有什麼火不妨沖我發。”一直默默看着這一切的杜若忍不住道,臉上病态的蒼白難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