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月光蒼涼。整條長街上隻有趙玉樓一人,實在詭異得緊。
他手執扇柄,側身用另一端試探将門頂開。隻聽“吱”的一聲,在一片寂靜中格外刺耳,厚重的木門開了個縫,确認沒有其他動靜後緩緩将其推開。
入眼是漫天飄蕩的白色喪幡,挂滿院内兩側,底下放置着大大小小的棺材。長一些的喪幡有的落到了半開的棺材裡面,還有部分搭在外側,随風一動,就像在溫柔撫摸棺中“人”。
趙玉樓猶豫片刻,還是擡步走了進去。他仔細打量着,發現很少有棺材蓋完全合上,基本上都大開,區别隻是開的程度不一,目之所及的幾個空空如也。
繼續向前廳走去。那裡廳門大開,但裡邊漆黑一片,沒有半點光能照進去。
拾步上階,後腳剛邁過門檻,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身後的門突然“啪”地合上。
趙玉樓不用試都知道,這門有機關,他是打不開的。四周沒有絲毫光線,說伸手不見五指一點不誇張。他隻能憑直覺挪步向裡走去,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這裡應該擺了不少紙紮的東西,落在各處。他走幾步便會撞見一個紙人,摸着大概跟真人差不多高,最矮的也有三尺。
“蘇姑娘還要捉弄在下到什麼時候?”趙玉樓幾乎轉了一圈,見人還不出來,隻好提聲問道。
此話一出,确實下一刻有人應了他,隻不過是一串“咯咯咯……”女子的怪異笑聲,伴随着“鈴鈴”的金銀碰撞音,在他身後,越來越近,眼看着就要貼近耳邊。
趙玉樓快速一轉身,揮手使出圖骨,卻打了個空。一瞬間又是寂靜一片,仿佛剛剛全是錯覺。
難不成真遇見鬼了?
右手食指扣上扇骨機關,不急不慢摸着周圍物什挪步。他剛探過一次,腦中有了大概的路線,能熟悉一些。
這裡應該沒有燭台,到處都是紙物,容易走水,加上天黑也不開業,确實沒安置的必要。
趙玉樓背靠柱子站定,閉眼調動内息試圖尋找屋内的一絲異動,然而許久無果。他眉目緊蹙,一個人再怎麼隐藏也不可能長時間掩蓋氣息,他敢肯定,這屋内隻有他一個活人。
左不過是江湖能匠常玩的機關之術罷了。
紙人……
趙玉樓擡頭,剛進來的門窗頂部透着淡淡的月光,頗顯吝啬地灑進來些許黯淡幽亮,照不亮任何地方,可它到底是有的不是嗎?
他變換站位,仔細觀察着,突然屋頂一縷光芒中閃過更亮的一道,轉瞬即逝。
幾乎同一時刻,趙玉樓扇指向它消失的一側,扣動機關。随即“咚”的一聲,那個位置傳來重物掉落的聲音,一扇門猛得打開——是前廳通向後院的。
這一切隻在眨眼間完成。
趙玉樓收回手,看向門後的人提着的昏黃竹燈籠,微微不适地眯了眯眼,“在下這關算是過了嗎?”
蘇情一襲白衣,垂髻别于耳後,烏發盤起,隻留少許散開,不曾有首飾點綴。遠遠看着宛如谪仙一般,卻又沾了一絲鬼氣,讓人不敢靠近。
她款款走來,眼睛從趙玉樓臉上移到摔在地上的東西上,神色竟然有些憐憫。
這個紙人與其他甚是不同,身着紅色嫁妝,臉上塗抹有胭脂水粉,唇色朱紅,額間還點了花钿。“她”平躺在地上,頭下墊着半開的蓋頭,黑發灑了一地,微笑着,許是未點睛的緣故,看着頗為詭異。
“雪山的天蠶絲最是堅韌,又纖細無比,被許多人制成殺器,卻撐不住圖骨針一擊,看來也不過如此。”蘇情委身,将燈籠輕擱地面,一手勾起紙人新娘頭發裡的一根白色細線,質地光滑,如那發絲一般。
趙玉樓看着她的指尖滑落的黑發,“青絲如瀑,柔滑如水,這麼美的頭發,主人也忍心割舍?”
蘇情歎氣,語氣輕柔,夾雜着可惜,“豆蔻年華的女子最看重嬌好容顔,除非不得已,否則誰會願意讓他人輕易斬斷青絲呢?”修長的手指纏繞冰涼的黑發,輕輕問道,“你說是不是?”也不知在問誰。
“她人呢?”趙玉樓警惕看着蘇情。
後者擡眼看他,突然展顔一笑,“别這麼看我,你該問的那個人恐怕沒法兒回答你了。”蘇情施施然起身,唇角笑意難辨真心,“這女孩兒也是命苦,惹上誰不好,惹上一個瘋子。”
心中些許猜測,不過不太清楚這話中原委,趙玉樓不做回答,既然故意将自己引到這兒來,整出紙人新娘來吓他,自然是要說明白的。
他不接話,蘇情也沒計較,繼續說道,“一天晚上他捧着那些頭發回來的時候,手上都是血,問話也不答,一副被人辜負的模樣。”說到這兒盈盈眸子轉向地上的紙人,“這東西就是那次之後他親手紮的,還給取了名字,扶着一起拜了天地。”
趙玉樓一言難盡望過去,“看來它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新娘了。”
“可憐那頭發的主人,多半已遭毒手。”蘇情涼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