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桉嗤笑一聲,“裝什麼傻?憑你的本事,那幾個暗衛應該都被你摸透了吧。我也沒想過瞞着你,實話說從你回來的第一天起,宿林園就滿是眼睛。如果你不習慣,現在就可以走,沒有人攔着。”
這話說的毫不留情,甚至把見不得光的事情拿到台面上,還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也夠難堪的。
然而沒有想象中的羞憤,趙桉看面前的青年人對他展顔一笑,眉眼盡顯溫潤,好像并不在乎他的刁難,“我不走。我以您兒子的身份回來,您既已許我住下,便是認可了我,又怎能随意趕我走呢?況且如今京城幾乎人人盡知,若是我被趕走,傳出去對父親的威名也不好不是嗎?”
趙桉皺眉,“重點是這個嗎?”一口一個趕走,整得趙家委屈了他似的。
趙玉樓略一思索,“父親找的那幾個暗衛武藝不錯,可惜身法稍微有些滞澀,玉樓已經盡力在忽略了,根本沒打算上前探查,您可不要冤枉了我,我在這裡一無人脈,二無權力,怎麼可能摸透他們呢?”
“……”
好好好,一席話說得這麼可憐,還把他的暗衛損了一通,殊不知那都是他和秦風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拔尖的甚至供職皇城内院,趙桉心裡很不爽,偏偏還不能反駁,“你東扯西扯的,是料定了我不會拿你怎樣?”
“不敢,隻是誤會總要說清的才好。”趙玉樓笑眯眯地解釋,這才擡手探進衣袖取出那封信,卷起來不到一指的厚度,約莫就是簡短幾句話。
“父親放心,我還沒有看過,不過裡邊寫了什麼,玉樓大概能猜得到。”趙玉樓掃了一眼裝鹌鹑的一堆府吏,“不過事關民生大事,确定要在這兒看嗎?”
暗示之意很明顯,趙桉當然也不會在衆目睽睽下處理此事,帶着這麼多人無非是為了施壓,隻是沒想到趙玉樓這麼大方地交出來,他有些詫異。
看清了趙桉眼裡的狐疑,趙玉樓苦笑,“既然沒避着您的暗衛,自然也沒想着避着您。”
“看來是我錯怪你了。怎麼,委屈?”
“談不上委屈,在京城裡小心些是應該的,我要身處您的位置,也得處處留心。隻是作為您的兒子,被親生父親懷疑,還是有些傷心的。”
趙桉沒有接話,沉默了半晌後揮手屏退下人,“都出去吧。”
府吏們低頭退下,一時間偌大的庭院隻剩他們兩人,此時已漸進黃昏,春風吹得竹葉翻飛,遲暮的日光穿過其中,映在鵝卵石鋪就地面,也映在剛剛招待過柳仙兒的石桌上。
茶具還沒來得及收,壺蓋靠在旁邊,白玉壺中沒喝完的茶水表面甚至蕩着淺淺一層漣漪,蓦然讓人想到人走茶涼。
“幾時學會煮茶的?”
“回來時才學的,聽莫伯說您喜歡,就試着學學。”
趙桉挑眉,“難為你這麼用心,我還躲着不見你,倒叫你這一手好茶藝無處伸展了。”
可不是,喝得最多的都嘗不出個鹹淡來,趙玉樓腹诽,“也稱不上有多好,父親要是想嘗嘗,盡管叫我便是。”
“知道了。”擡手将茶壺蓋上,“不收拾麼?”
趙玉樓微微一愣,舉起信紙問道,“不應該先處理這個嗎?”
趙桉看了他一眼,心想終于輪到他疑惑了,“不急,等你大哥來了再說。”
“大哥也要來?”
“他今日休沐,大理寺離家不遠,估計用不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趙玉樓點頭稱“好”,自那日趙子矜找過他後,一連半月都沒回來,想來是事務繁忙。聽修恒說案子多起來更是連軸轉,大理寺由上到下整宿燈火通明,累到坐着睡着是常有的事。人往往回來時眼底發青,這樣還要抽時間操心家裡的事,兩頭來回跑。
不得不說他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好不容易休沐,自己又給趙子矜的繁重公務添了一筆。
“太陽要落下去了,外面冷,不如進屋去等,我正好将這些茶具收拾了。”前一刻還在提建議的人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頭一轉直接否定,“不過想必我這裡您也呆不慣,不如我先送父親回去,等大哥安頓好了我再過去,也不耽誤您用膳,如何?”
“我讓他們退出去的意思,就為了跟你不鹹不淡地說兩句話,再讓你把我送回去?”趙桉扶額,看了一眼主屋緊閉的大門,“這麼避着我,那更得看看了。”說着便向那邊走去。
趙玉樓暗歎一聲,隻好跟上。
推開門,趙桉有一瞬的征楞。
入眼便是桌上排列整齊的根根銀針,安靜地躺在深褐色的桌子上,大概是幼童的小指長,比一般的縫衣針能粗一些,針尖泛着寒光。
趙玉樓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這幾日在擺弄圖骨針,想着平日不會有什麼人來,為了方便也就沒收,今天事一多反而忘了這茬,這一下撞在了打心底裡對暗器,甚至對他本人都有偏見的趙将軍面前,不知道會怎麼想。
轉頭想對趙桉解釋點什麼,卻見他眼底晦暗不明,身邊隐隐也有了可察覺的氣場,這是在向自己施壓。趙玉樓拿不準他的意思,隻好閉嘴,看趙桉一步一步向桌邊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