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腰間别着的扇骨,趙玉樓是有些意外的,沒想到家裡對自己最熱情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堂弟,說來有些好笑。
不過雖然遊曆江湖這麼多年見的人多了,碰到這麼熾熱的目光還是沒辦法拒絕,“賦陽的武功向來不能私下外傳,我不能教你,不過……”看着趙修恒黯下去目光,趙玉樓話鋒一轉,“行走江湖有一些常用的招式,你應該會感興趣。”
趙修恒激動地蹦了起來,“真的嗎!?”
“當然,至于圖骨扇,到時一并給你看了,目前的氛圍不太适合。”說着有意瞥了眼趙子衿。
被内涵的某人不以為意,眼神示意旁邊喜上眉梢的少年安靜點,直把人瞪得釘在了原地,才滿意轉向時刻帶笑的人——笑容好像成了他的面具,表面上雲淡風輕,不知道這面具下藏的是怎樣一張臉。
猜不透——這是他對久未謀面的弟弟做的總結。
冷靜下來的理智愣是壓下了初聞人回來時的喜悅,将那脆弱的情緒藏得深不見底。許是大理寺待久了,他有了一些通病,比如說看一個人總是會不自覺地觀察,猜疑,默默保持距離。
現在便是如此,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趕這個節骨眼回來,他不相信沒有目的。
這麼想着,便也這麼說出口,“我知道你這次不是平白無故回來,至于什麼原因,你不會說,我也不感興趣。”
趙玉樓笑道,“哪有什麼原因,不過是在外漂泊久了,是時候該回來了。”
“這樣最好。京城的局勢你也清楚,盡量不要跟來曆不明的人來往。夜間過了子時會宵禁,不管你有事沒事都别出去。”說完便擡腳走向垂眸靜聽的人,直到那對眼睫掀起,目光投向自己時,趙子衿才止住腳步,此時兩人間隔不過一臂。
“要是讓我發現你沾上了不該沾惹的是非,我不會以權謀私,必要時還會大義滅親,你明白嗎?”
對于這句話趙玉樓絲毫不會懷疑,不說趙子衿任大理寺少卿之職,關系社稷安危,其在私底下更是為人正直,在一些事上反而容易鑽牛角尖,年紀輕輕就有了父親那老古闆的氣息。
這些年雖然自己身在外,可家裡的事明裡暗裡查的也不少,為了三妹,也放不下父兄,僅此而已。
兄長的謹慎他能理解,是以點點頭,認真回答道,“我明白。”沉默以待下文。
趙子衿倒是沒想到面前人應得這麼幹脆,原以為還要打一番太極,打了一堆腹稿卻唯獨落了這情況,一時反而沒了話,“既如此,我先走了。”
果斷轉身,準備拉一臉緊張地盯着兩人的趙修恒——雖然他們湊近時說的話院子裡的下人聽不到,可邊上的他聽得一清二楚,大哥話裡都是火藥味,也虧得二哥脾氣這麼好,要是自己被這麼說,估計委屈地都要吵起來了,雖然所謂的吵也就敢反駁一兩句。
真不懂親兄弟見面怎麼跟仇人似的,趙修恒心裡哀嚎,一臉呆愣地看着他大哥來扯他胳膊的手。
“所以……”趙子衿動作一頓,趙玉樓才似笑非笑地問道,“大公子是專門來警告在下的?”
小臂被抓得一痛,夾在中間的小少爺忿忿擡頭,竟難得見到了他大哥露出了糾結的表情來,就像冰冷的冰川有了裂紋。真是新奇,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心裡不由得更崇拜趙玉樓了。
“我平常不在家,住在大理寺,家裡的事麻煩你多照看照看,有什麼事可以跟爹商量,也可以去大理寺找我。……還有,爹的身體不太好,經常頭疼咳嗽,吃了藥也不見好,你閑了多去看看,他這些年……很想你。”
交代了一堆,趙子衿渾覺身上一輕,可見是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隻是那一句“你也可以叫我大哥”始終說不出口,當時氣急的話想說就說出來了,絲毫沒有想過以後該如何收場。
暗自苦笑一聲,“你好好休息吧。”拽着趙修恒毫不猶豫地離去。
趙玉樓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拱門那處,卻依然舍不得收回目光,他反複咀嚼着那番話,心緒翻湧。
做父子兄弟做到這個份上,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是好,也許,從聽容失蹤後,自己再也沒有資格任性地索取所謂的親情了,這根刺已經深入骨髓,成了他與家人刻在靈魂裡的印迹,不可消除,難以忽略,每時每刻都痛得徹骨,他隻有小心翼翼地靠近,方可繼續這段親緣。
春寒料峭,明月高挂,愈發幽冷。
宿林園主屋内隻點亮了一盞燈,本就昏黃的火光随着透過半扇窗的冷風跳動着,仿佛随時化作一縷煙熄滅。
桌上飯菜絲毫未動,酒壺倒在一邊,看樣子已經空了。
幾個時辰前趙玉樓将所有家丁侍女們送走,不曾留下一人差使,此刻這個園子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冷清、不見人影的空地。
寒冷的月光灑向屋後竹林,密密麻麻,三兩交錯,竹影橫斜。
竹葉瑟瑟作響,漫天飛舞,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一道白影,它周圍的葉子好像染上了一抹肅殺之氣,盤旋舞動,最後随着其走勢化作箭影射向四面八方,所過之處皆是一道劃痕。
看似雜亂無章,卻準确地刻在了各個竹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