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寒明冷着臉削到淩宙額前的碎發時,本來半點不想開口的他卻像是發現了什麼,下意識念了一聲淩宙的名字:“淩宙。”
“嗯。”
在淩宙應聲的下一秒,寒明略有些猶疑地問道:“是光線問題還是我的錯覺?你頭發的顔色是不是比之前淺了點?”
先前寒明當過各式藝術家的助手,别的不說,至少對色調的敏感度他是練出來了。
如果說以前淩宙的發色是宇宙裡最深最沉的那種黑,現在的色澤卻更接近于一種偏灰調的黑色。隻是這種灰色太深,在光線晦暗時格外看不分明而已。
此刻回答寒明的,依舊是淩宙那句平靜的:“嗯。”
聽到這裡,寒明忽然有種深呼吸的沖動——真不怪他總是對淩宙發火,這家夥有時候是真氣人啊!
他剛才真正想問的是他發色變沒變深嗎?他問的是這家夥的頭發到底為什麼褪色。
一時間他甚至分不清楚宇宙意志是真聽不懂人話,還是純純在裝傻。
眼見問不出來什麼名堂,寒明忽然冷笑道:“淩宙是個從不正眼看人的混蛋。”
後者卻靜靜看了他一眼,爾後第三次的“嗯”了一聲。
“……你隻會‘嗯’嗎?我說什麼都應?”對于理發早已熟能生巧的寒明簡直越聽越氣,在迅速削短淩宙的頭發後,直接趕起了人來:“那麼你該走了。”
這家夥要是再待下去,他今晚說不定又要氣得睡不着了。
偏偏先前他說什麼都應的淩宙這時候又開始了間接性失聰。随後這位像是剛裝載了語言功能似的,終于說出了别的字眼來:“寒明,時間還沒到。”
對此,寒明第一萬次反思,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扯出個皮膚饑渴症來。
患有皮膚饑渴症的真不是這位宇宙意志嗎?
單手削頭發實在是有些難度。多少有點完美主義者的寒明見淩宙賴着不走,幹脆又随意削了幾下,直至徹底順眼。
就在他歸刀入鞘時,向來沉默的淩宙卻突然開口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東域?”
“嗯?”寒明聞言低頭對上了淩宙的金眸,“你好像很想我離開這裡。”
雖然确實有離開的打算,并且已經大緻定下了離開日期,但寒明暫時還沒有訴諸于人的念頭——哪怕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人。
“因為我的星星不開心。”
淩宙回想着寒明于後花園和東曜隔空對視的那一幕。随後他擡眼注視着寒明,以那慣來低啞的嗓音平靜重複道:“因為我的星星一直都不開心。”
“我想要他能夠肆無忌憚地高懸在天際。隻要他高興,我便高興。”
所以不要為東曜留在這裡,留在讓你不高興的地方。
話音落下後,這一次換成了寒明眼神晦澀地注視着他。
他從淩宙脖頸暗浮的青筋一寸寸看到那雙野獸般冰冷的金眸,感受着對方那像風、像霧、像冰雪、像餘燼,終歸不像人的氣息,爾後移開視線道:“……聽起來倒是很動聽。”
可惜的是,哪怕聽起來再動聽,也隻是聽起來而已。
畢竟連說的人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寒明卡在第五分鐘的最後一秒,直接抽回了自己被緊扣的右手:“現在時間到了,請吧。”
而在淩宙起身打開卧室門的一瞬間,走廊處的燈光驟然照到了他剛削完的頭發上。
有了燈光的輔助,寒明一眼察覺到此刻淩宙的頭發确實褪色了,甚至比起削發前又褪色了幾分。如果說剛才他的發色還勉強屬于黑色調,現在卻是十分明顯的深灰色調。
見狀,寒明雖然不清楚緣由,卻還是皺着眉再次提醒了一句:“你的頭發又褪色了。”
淩宙聞言沒有轉身,隻是和先前一樣,聲音極低地應了聲:“嗯。”
寒明能以肉眼看出他的發色變化,身為宇宙意志的淩宙隻會察覺更早。
至于這是為什麼……淩宙看着窗外的暴雨,緩緩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或許因為曾經他想要他的星星高懸于天際,而現在,他總是不可抑制地想要他的星星向他墜落,直至墜落在他的懷抱裡。
這不該是宇宙意志産生的想法。
這是宇宙意志失格。
而他逐漸褪去的發色,便是他無法否認的失格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