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布裡奧妮沒吃飯就離開了醫院,沿着河左岸朝上遊走。
她對于倫敦算不上熟悉。加之戰争年代,所有的公交站牌都變得一片空白,說是迷惑侵略者。盡管她本就打算步行過去,可是所有路标都被拿下或抹去,着實給布裡奧妮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并且,所有的底提都别收繳上去了,她好不容易借到了一份舊地圖,又不敢當衆打開,生怕被誤以為是間諜。
總之,她順着河流走了幾英裡,再朝南,通過一片鄉村。一個牛奶工給布裡奧妮指了路,一條朝左的岔路,和她預計的有些差别。布裡奧妮心知自己面皮薄,也并沒有過多的與人交際的經驗,覺得聽從牛奶工的話才更禮貌一些。
當她走過橋下的時候,一列火車恰好從頭頂駛過,雷鳴般轟隆隆的節奏鑽入她的骨髓之中。她擡頭,看着鋼鐵擦過鋼鐵,相互碰撞着懸在頭頂。她慢吞吞地走着,明知道這些大塊頭的鋼鐵并不會坍塌,心裡卻依舊發怵。
等到她到了一個小公園,看着周圍相似的風景時,徹底陷入了迷茫。她看見不遠處有個男生坐在長椅上看書,便走過去。
“你知道克拉珀姆公地在哪裡嗎?”布裡奧妮問。
男生手指頓了頓,然後他擡起頭,謹慎地看了眼問路者。
“哦,是你。”他說。
布裡奧妮沒想到在這裡也會遇見認識的人,她尴尬地仿佛被人窺探了心聲。“你好,裡德爾。”她點點頭,友善地笑了笑。
湯姆裡德爾并沒有微笑,也沒有露出任何一絲表情。相反的,他身上充斥着晦暗的氣息,眼神也難以琢磨,仿佛是眯着眼,估量着她的價值。“克拉珀姆離這裡不近,我估計你到時候還會再問一次路呢。”他大略指了方向。雖然他的言語有些刻薄,但是單聽他的語氣,并不會讓人不适。
“我并不擅長認路。”布裡奧妮聳肩。
湯姆笑了一下,并沒有說話。甚至,布裡奧妮覺得他的微笑也是出于禮貌。瞧瞧他的骨子裡,滿是驕傲和不屑,仿佛蛇一樣昂着高貴的腦袋。
“那就,回校再見吧。”她揮了揮手,肚子卻咕一聲叫了。“哦。”她忍不住閉上眼,尴尬到無以複加。
湯姆眼中露出笑意。“我有幾片面包,你要嗎?”
“如果可以的話。”
布裡奧妮在他旁邊坐下,咬着一片吐司。
“你是倫敦人?”湯姆問。
布裡奧妮不習慣吃飯的時候講話,特别是和不熟的朋友在一起時。她搖頭,等一口面包咽下去,才解釋道:“我隻不過在倫敦的急救醫院幫忙。”
“你的家人不會擔心嗎?”湯姆問。
布裡奧妮想到了姐姐。她猶豫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終她解釋起來。“我和家人關系不好。”
她短暫的遲疑在湯姆看來倒成了同病相憐的象征。對于别人的痛苦,他心裡反而有些滿意——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是和和美美的,他想。湯姆将她視為同類,于是收斂了幾分敵意。“所以你今天去克拉珀姆公地是想去?”
“參加堂姐的婚禮。”布裡奧妮說,“我實在是——”她脫口而出的抱怨被理智打斷,于是她隻對湯姆笑了笑,以趕時間為由想離開。
“泰利斯,我以後能叫你布裡奧妮嗎?”
布裡奧妮有些驚訝,“當然可以,湯姆。”她看了眼時間,便急匆匆地告别了。
湯姆目送她離開,眼前的書也沒翻兩頁。
布裡奧妮不是個萬人迷,盡管她長相無可挑剔。可是湯姆隐隐感覺到了她的有趣之處,和她這樣聰明的人交朋友,絕對是個不虧的買賣。更何況,她和他或許有相似的背景呢。
布裡奧妮耽擱了一會兒,等她到克拉珀姆公地時,已經有些遲了。她本以為他們會在一個哥特式大教堂裡舉辦奢華的婚禮,豔麗的拱頂灑滿了血紅同藍紫錯亂的炫光;可是實際上隻不過是一座優美的磚石庫房,像一座希臘神廟,窗上有明亮的玻璃,簡潔漂亮的不像羅拉的風格。當然,門口停着的一輛黑色锃亮的勞斯萊斯是布裡奧妮能夠确定的根本原因,果然是馬歇爾這樣的商人的大手筆。
羅拉還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啊。
布裡奧妮在心裡嗤笑,可是改變不了她一躍成豪門夫人的事實。并且,神父的喋喋不休仿佛是在歌頌他們美麗的聖潔的愛情,其實他們的結合始于一次夏夜的犯罪。
多麼完美的結合啊。
一個有錢的強/奸犯,和一個利益熏心的女人。
牧師轉身引領這對新人走下過道,衆人跟随其後。布裡奧妮正好站在一片陽光裡,所有人都能看到她,包括新娘。羅拉有些不悅,她颦眉看過來,撅了撅嘴,目光投向前方。她分明是挑釁,布裡奧妮想。
雙胞胎也看見她了,對着她做鬼臉、翻眼珠,并且長大的幾歲讓這些鬼臉看上去更加愚蠢,失去了幼童的可愛。總之布裡奧妮盡力在心裡抹黑羅拉的全家,以達到内心的淺顯的滿足。
她看着衆人離開。
整個教堂隻剩下她一個人,站在光影裡。
她擡頭,看着這般聖潔的場所。倘若真的有靈,為什麼不能夠懲治罪惡,而偏偏讓清白者蒙受冤屈和生離。而真正的施暴者,正以完美的姿态度過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刻,并且由撒謊者陪伴。
布裡奧妮這時才有些明白,上帝在很多時候是無用的,很多時候真相沒辦法來臨,罪惡難以懲治。并且比罪惡更可怕的是人心,被欲望支配的人心。
權、色、利,布裡奧妮也是在罪惡之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