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裡奧妮再一次回家已是第二年暑假。
一個炎熱的、有些詭異的夏天又一次來到泰利斯莊園。布裡奧妮穿着樸素的黑袍子,遠遠地站在草坪上,腳下放着小巧的便攜行李箱。無端的,她萌生出幾絲退意,内心不肯再向前走動一步。噴泉照常開着,水珠咕噜噜滾落,漾着許多漣漪。
布裡奧妮頭發長到肩膀,微風吹過來金發便蒙了滿臉。她用手撥了撥,彎腰提起行李,一步步緩行。她不知道為什麼竟有一天回家變成了沉重的負擔,她無法回憶出在家的萬千喜悅。停留在腦海裡并且紮根的,隻是綽約的人影和迷霧一般的濃重夜色。
“布裡奧妮。”母親喊着她,難掩喜悅。
布裡奧妮遲疑了一秒,然後撲進艾米莉懷裡,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就像她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雖然她現在長大了,并且很排斥諸如此類的親昵動作,不過她是母親。布裡奧妮聞到艾米莉身上的香水味,後調的馬鞭草味清新而舒适,她不由得想起霍格沃茨禁林邊生長的衆多植物,擁有差不多的迷人味道。
“去收拾收拾吧。”艾米莉催促道。
布裡奧妮點了點頭,她的異常沉默在艾米莉看來隻是長途跋涉的後遺症。艾米莉并未過多在意小女兒的神色,她揉了揉太陽穴,一邊往房間走去——她有些累了,腦袋有尖銳的刺痛感,她需要好好睡一覺。
泰利斯家的所有人都明白布裡奧妮的脾氣。盡管她還是一個孩子,可是她的生活習慣非常嚴謹,仿佛一位嚴肅而古闆的老者。家仆都沒有亂動她的物品,隻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所以當布裡奧妮走進房間的時候,她非常滿意于這樣的整潔環境,并且空氣裡彌漫着熏香的果味。布裡奧妮閉着眼,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打開箱子。
等到全部整理完以後太陽就快落山了。布裡奧妮思考了片刻,決定去沖個涼,把一身風塵仆仆都洗幹淨。她可以穿着自己的幹淨衣服在這裡走來走去,可以随意在草坪上躺着,可以率性地做一個泰利斯家的小女兒。
也正是因此,在一家人坐上飯桌時,布裡奧妮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坐在桌子前吃飯了。”艾米莉忽然感慨。
布裡奧妮瞥了一眼父親傑克,又和裡昂互相看了一眼。她咬咬唇不說話,誰也不注意她放在餐桌底下的手緊緊握成拳。
“父親,母親。”布裡奧妮放下刀叉,決心說一件自己早已決定好的事情。
“怎麼了,布裡奧妮?”傑克搖晃着酒杯,眯着眼惬意地說。他手邊是一瓶包裝華貴的葡萄酒,是他多年的珍藏。很顯然傑克并不在意布裡奧妮的言語,在他心裡,小女兒擁有各種天馬行空。
“我今年暑假要去倫敦。”
所有人停頓了一秒,然後又随意地繼續了。“是嗎。”艾米莉随口答着,她并不在意布裡奧妮嘴巴裡的亂七八糟的話。
“我是說真的。”
傑克笑了。而他的笑臉讓布裡奧妮有些隐隐的害怕。“布裡奧妮,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不小了,并且我已經答應了金小姐。”
艾米莉的臉色有些沉郁。她看了不動聲色的丈夫一眼,然後也把自己的言語憋在心裡。
傑克仿佛不在意,他從醒酒器裡又倒了一點紅酒,微微晃動,似乎惬意又微醺。他抿了一小口,然後閉着眼睛享受了片刻。
“這件事以後再說。”
事實證明,泰利斯家的女兒都是些倔強的,無論是塞西莉亞還是小女兒布裡奧妮。
布裡奧妮寄宿在她的好友金小姐家,因為她這樣和父母謊稱。金小姐長布裡奧妮幾歲,是一個明媚的圓臉女孩,喜歡把金色的頭發紮成兩個低麻花辮,顯得她更加可愛,就好像童話裡走出來的鄉村女孩一樣。可是金小姐并非如此;若非她的家事雄厚,泰利斯先生也不會如此爽快地答應布裡奧妮的請求。
“布裡奧妮,一起去看歌劇嗎?”金小姐把頭發散下來,讓侍女幫自己梳理。她穿着一身華貴的禮服,又從首飾盒裡找出一條項鍊,對着鏡子左右比劃。
“不了,奧黛麗。”布裡奧妮坐在陽台上讀着一本厚厚的書,金小姐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布裡奧妮管自己父親借的,她覺得頗為無聊。
“那好吧。”金小姐看了看自己的發型,又噴了噴香水。
布裡奧妮被氣味打擾了,她擡起頭看着光鮮亮麗的金小姐。她仔細打扮之後,很有金夫人的感覺,是一個優雅有氣質的女人,天鵝頸纖長漂亮,整個人有種脫胎換骨的新鮮感。布裡奧妮含着點笑意送她出門,然後繼續盤腿坐在飄窗上,膝蓋上捧着剛剛閱讀的書。
可是她再沒有看一眼。布裡奧妮隻是愣愣地看着金家的車遠去,然後默默地坐着發愣。她過了一會兒把書簽夾好,也跟着出了門。布裡奧妮沒有目的地,她隻是在閑逛,毫無目的地遊蕩。她總覺得能在不經意的出行中見到塞西莉亞——她的地址一直被家人隐瞞着,不被布裡奧妮知曉;可是每次布裡奧妮太過刻意,以至于她沒辦法再見到塞西莉亞哪怕一瞥。
剛滿十三周歲的布裡奧妮很大膽,她無所畏懼地在街頭走着。夏季的倫敦對布裡奧妮來說并不炎熱,她從書上閱讀到廣袤的土地上多的是酷暑難耐的場所;于是她對于存在在這樣的土地感到慶幸。
布裡奧妮的慶幸并沒有持續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