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回鄉

安定門外，鳳姐與平兒一左一右地扶着邢夫人，着急地張望着。鳳姐的左手是巧姐兒，她眼神最好，踮起腳尖，仔細一看，說道：“還沒來呢！太太先回車裡坐着吧，風有些大呢！”

邢夫人上了年紀，精神倒好，聞言嗔道：“我哪坐得住！聽說聖上立太子的消息，我就盼着這一天呢！”

原來今上終于立了嫡出的三皇子做了太子，随後大赦天下。流放梅嶺的賈家男子也可以回鄉了。

可惜前幾年，賈赦、賈珍經不住北地的苦寒，相繼過世，故而大房這些人都穿着素色的衣裳。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住她們臉上的喜色。

站在大房旁邊的是王夫人為首的二房。這些年她越發老邁，嘴鼻邊的紋路深邃，顯得更兇了。寶钗、趙姨娘和玉钏分别站在她兩側，面上焦灼。

衆人看了半天，還是不見人影。邢夫人聽勸，回到了車上坐了下來。

王夫人瞟見他們大房的香車駿馬，臉色更難看了。

寶钗也不免在心中感歎：才幾年啊，大房的日子又好了起來，不僅在小石橋那邊置了一個宅子，還買了丫頭小厮，鳳姐又恢複了從前豪門少奶奶的做派。

論年紀，鳳姐并不比寶钗大多少，可如今瞧着，鳳姐比她還年輕呢。到底是她有兒有女，更有底氣。

寶钗端得住，瞧見大房的風光，并不會在面上顯出嫉妒來，轉頭溫聲勸王夫人：“太太，咱們也回車上歇一會兒吧！”

王夫人哂道：“一輛破騾車，又小又有味道，坐什麼坐？”她嘴上這麼說，其實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便把重量都壓到了趙姨娘身上。

趙姨娘僵着臉，咬牙撐着，今天是能見到賈政的日子，她犯不着在此刻跟王夫人犟嘴，叫人說她不懂事。

寶钗也看出來了，心中無奈，如今她們二房還要靠着探春呢，她就如此對待趙姨娘，豈不是要讓探春生出不滿來？不管怎麼說，趙姨娘和探春才是親母女呢。

寶钗朝着趙姨娘無奈一笑，算是聊表歉意。

這些年，趙姨娘當然也摸清了這位寶二奶奶的脾性，自家掃取門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王夫人磋磨她多年，寶钗是不會勸的。寶钗要是勸了，王夫人必将矛頭調轉到寶钗頭上。

可是這回，賈政要回來了，如果王夫人還是這麼針對趙姨娘，就說不過去了。寶钗隻得說道：“委屈太太了，隻是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太太不如去車上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雖然三月了，但早上天氣涼，大風這麼一吹，王夫人确實有些支撐不住，于是悻悻然地回了那輛破舊的騾車上。

王夫人果然挑東挑西，話裡話外都是寶钗不會管家，直把寶钗氣得夠嗆。說來王夫人能贖出來，薛姨媽也是出了錢的。後來娘兒幾個日子艱難，全靠薛家在京城的最後一間鋪子撐着。雖然探春也會賞些東西，但王府深深，不是時常可以相見的。

薛姨媽疼愛寶钗，又不知道王家嫡母和王夫人這個姐姐的所作所為，對王夫人和寶钗多有接濟。寶钗礙于孝道，不敢藏私。

使了她們薛家的銀子，這會兒還挑三揀四，寶钗氣得都要端不住了。玉钏見狀，輕輕捏了一下寶钗的手，對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忍耐。

這個玉钏雖是賈政的通房丫頭，但算不上正經妾室。按照朝廷的規矩，像賈政這樣的五品京官，隻能有兩個妾室。所以玉钏當年，也是被當做家下人發賣的。探春有心，将她買了下來，又在身邊調教了一些日子，送到二房來伺候主子。寶钗對她很是尊重。

到了晌午，幾個女人都有些困倦了，隻聽到巧姐兒一聲驚呼：“來了來了，他們回來了。”鳳姐靠在車上還有些懵，睜開眼睛又聽見巧姐兒歡呼“父親”！

鳳姐趕緊從車上下來，一個沈腰潘鬓的男子，騎着馬在前頭，後面跟着一架簡陋的馬車，細看還拖着兩口棺材。

“是了是了！”鳳姐雙目含淚，扶着邢夫人迎了上去。一時，母子、夫妻、父女相擁而泣。過了一會兒賈琏跪在地上，跟邢夫人禀報父親賈赦和堂兄賈珍去世的經過。

邢夫人将他扶了起來，道：“我的兒，你已經盡力了，隻是你父親年紀大了，這些年又讓酒色掏空了身子，所以受不住這些了。”

那頭賈政等與家小相認，正要過來見大嫂，一聽邢夫人這麼直白的話，便覺有些尴尬。于是簡單見了禮，各回各家了。

賈琏身後是賈蓉，他忍着淚意掃視一番，不見東府的人，有些疑惑，卻又不敢問出來。

此時二房的車裡傳來打罵聲，鳳姐正想聽個究竟，轉眼瞧見忐忑不安的賈蓉，隻能先過來解釋一番：“珍大嫂子和你媳婦兒在家呢，幫我照顧順哥兒。這個年紀的小子，煩人得很，一個不留神就要闖禍。我不敢帶他出來，托付給嫂子了。”賈蓉這才放心下來，連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