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畫冊（下）

大年三十，柳公子提着禮物來了。如今賈家這邊也不比從前了，不再講究那些繁文缛節，不分上下尊卑，都聚在一處過年。

尤氏第一次見柳公子，特意在門口等着。兩人一打照面，吃了一驚。

“大太太？”

“四公子？”

尤氏看着柳公子，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鳳姐來接人，見兩人都是眼中含淚的情狀，訝道：“這是怎麼啦？嫂子，你不知道，這就是我說的那位柳公子，你今日可瞧見了吧？如何？這模樣、這人品，是不是拔尖的？”

尤氏歡喜地落下淚來，道：“我如何不認識他？真真想不到，竟然在這裡遇上……”

鳳姐一聽這話，狐疑道：“怎麼，莫非竟是舊識麼？”

柳公子緩過神來，規規矩矩地作揖，道聲：“大太太好！”

尤氏一邊拭淚，一邊嗔道：“我如今還算什麼太太……”

鳳姐心中有數，原來這柳公子果然是舊識，連忙将人迎了進來，一邊說道：“真是無巧不成書，今兒個咱們好好聚聚。”

柳公子跟着她們娘兒兩個來到正堂，此刻心也砰砰跳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朝室内張望，一邊又有些後悔，今日不曾好好打扮，也不知……

正巧惜春指揮着小丫頭上果碟，一擡頭，看到一個陌生男子，便知道他是“柳公子”，再定睛一瞧，竟然愣在當場。

你道這柳公子是何人？

他竟是當年與惜春相看的理國公府的小公子柳茵。這幾年他隐姓埋名，用“枕石先生”的号在外行走，就是鳳姐也隻知道他姓“柳”，哪裡想到他竟然是故人呢？

柳茵再見惜春，眼睛瞬間有了光彩，嘴唇微微顫抖。

原來當年上元佳節兩人相看，柳茵一眼就瞧中了惜春，奈何他母親不喜歡。惜春對着自己的親嫂子尚且不假辭色，娶回家裡，是要自己這個婆母伺候她不成？

柳茵心中有了惜春的影子，再相看其他的姑娘，自然諸多挑剔。然而他挑剔别人，别人還挑剔他呢。

柳茵雖然是理國公幼子，但他的母親是老國公續弦，年紀、家世都差了一大截。為着不讓人看不起，這位小夫人越發拿出剛強的做派，更加顯得不那麼可親了。整個京城有點根基的人家，哪個願意自己的閨女到她跟前站規矩？于是柳茵的婚事也就拖了下來。

後來兩次宮變，四王八公都受到影響，理國公府被查抄，府中男丁也被發配西疆。而這位小夫人的娘家是忠勤侯麾下，倒成了掙到功勞的那批“新貴”，于是費了些周折，把自家姑奶奶和外孫子救了出來。

不過柳茵的母親忍受不了浣衣庫的磋磨，出來後沒多久就病亡了。柳茵經曆家變，心灰意冷，也不願跟着舅舅去大同，而是躲在了京中一隅，憑着自己一手書法和篆刻，過起了普通人的日子。

正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又偏偏，他被鳳姐找到，許了更高的報酬，于是日子也就漸漸好了起來。家變的陰霾似乎淡去，心境也漸漸平複。

萬萬沒想到，這個王氏竟然是從前甯榮兩府賈家的太太。而他柳茵又見到了那個讓他初次動心的姑娘。

一别經年，惜春風采如昨，長眉杏眼，清冷無波，一個回眸就讓他再次心悸。

柳茵回過神來，見惜春還是姑娘的打扮，暗生歡喜，略一躊躇，上前見禮，口稱：“世妹！”那樣的禮儀風度，一看就是出自世家的教養。

惜春心念電轉，原來這個“柳公子”就是那個“柳公子”啊！當年她與嫂子鬧脾氣，也沒問過柳茵有什麼愛好，不想他字寫得那麼好，還會刻版子，從前是她太任性了。她嫂子與哥哥不同，終究是疼她的。

一時，惜春也生出感慨來，回了一禮：“世兄！”